回忆往事,过去割着她的那些刀,现在也已经钝了。牵着炽连泽的手,她觉得自己也是换了新壳,经过浴火重生的人。
妙华拿来了一张十多年前的运动会照片,指着其中一个人说,“又发现了新线索,这个同学的外号叫张梧桐。他只在这待了半年。因为那时候还没确诊病情,所以几乎把所有的学校都上遍了。”
“确诊病情?”
“对,忧郁,自闭。”
“他的本名是不是叫陆兆华?”南冬雪说。
“对,对,你认出来了?这就是张梧桐吗?面相上确实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我觉得与你合照上的那个人很开朗,不像是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是这样的。”
“外号为什么叫张梧桐呢?”妙华奇怪。
南冬雪摇头。谁知道这是当初发生的事情,还是后来由某位不可名状的人物故意补上去的。
炽连泽手上的海棠花还在,他牵着南冬雪的手,推开了他们曾经当了一年同桌的那间教室的门。
挂在墙上的钟表变了时间。原本透过窗户看见的新桌椅,此时也是多年前老旧的样子。厚实的木头发出腐朽味,地面上的尘土混着水的味道。窗户外面绿荫笼罩,能够看得见不远处阳光正烈。
是夏天。南冬雪靠窗坐下来,一仰头,看见昨晚同她相谈甚欢的那个男生正坐在树上向她招手。
“你看见了吗?”南冬雪连忙摇醒旁边已经睡着的炽连泽。
炽连泽迷迷糊糊睁眼,压身过来,趴在窗户边上向外看了一眼,扭头就在南冬雪额头落下一吻,得逞的笑了。
南冬雪惊恐抱头,“难道这次是被你占便宜的恐惧循环吗?”
炽连泽橡皮糖一样拉开南冬雪的手,缠着她,“我有这么恐怖吗?那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把所有痛苦忘掉也足够让人惊恐。
在这个教室,他忘记了那一年实际上都是对他那年幼早夭的妹妹的祭奠吗?如今他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难道已经忘记了那么深的痛苦了吗?
察觉到南冬雪的情绪低落,炽连泽安静了一些,规规矩矩的坐好,用余光去观察她的反应。沉默许久,炽连泽忍不住了,他大概猜到南冬雪正在想什么,便说,“还记得老师让我们互相幻想对方十年后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想要的都没有得到,所以痛苦。不敢面对过去,也不敢睁开眼睛看当下。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只管认识到了人生的艰难,但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世界上向上的阶梯。这大把的时光,似乎都用在了如何劝自己活着这件事情上,但这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看向炽连泽,用一种怜惜的眼神。不怎么好,也选择了留下来,陪这些可爱的人玩过家家。
“其实我当时在想,要是南冬雪有一天,突然死掉了,我会怎么办?人不过是动物,生死、喜怒、痛苦与爱,都只有自己知道,或者,像我知道你一样。”
南冬雪嘴角扬起,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我承认,我滑头,懂得人情世故,比同龄人更了解人性,不是因为我看了很多书,而是因为我爸是商人。他们觉得我有做商人的天赋,实际上我也想追求一点什么风花雪月、什么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情怀……”
南冬雪直掩嘴笑,倒不是笑他班门弄斧的滑稽,而是笑他天真的理想,别人学着放下,他一直穷追不舍。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比别人更懂人情世故,油腔滑调,油嘴滑舌……”
“这你就说错了。”炽连泽不服。哄多了身边人,原来也会挑出她的不是之处。“我可没有油腔滑调,油嘴滑舌,我是一身正气,不为五斗米折腰,有气节有骄傲有尊严的人,这样我才容易被信服。”
所以,他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看不穿南冬雪的“聪明”、“天才”人设只是虚妄,还要把她捧上高位?
如果细究这些问题,南冬雪猜想自己大概又会变成那个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她更应该相信,至少炽连泽有一部分是爱她的,或者说,是需要她的。
“要回去看看吗?”炽连泽拉着她的手问。
看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虽然更多是不好的记忆,但也有几朵野花会夹杂在野草之中。
人烟稀少的村子里,植物的生命力旺盛,拥有破败感的只有人,连一块瓦片、快要倒塌的柱子、腐朽的破布也透着一种毁灭了之后便能获得新生的信号。
炽家的老房子笼罩在一片绿油油的树荫之中,年轻的主人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乘凉,年迈了的主人依然坐在那里晃着摇椅,时光温柔以待贤良之人。
炽连泽兴奋如一只兔子,对着那扇红漆大门跃跃欲试,“你说要是十年前的奶奶见到我们是什么心情?”
“那你不要拉着我哦!”南冬雪把自己的手从炽连泽手里抽出来,微微整理了衣襟,打算以淑女的形象进门拜访,“我怕被骂。”
和炽连泽在一起,南冬雪隐隐觉得,对老人家来说,总有一种恩将仇报的感觉。
“呀!这不是玉芳奶奶家的孙女吗?终于肯回家来看一看了?”
陌生的声音让炽连泽和南冬雪心生警惕。
但这人说话的方式分明是他们村子老乡的打招呼方式。
南冬雪看着这人。性别男,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实际上应该比别人猜测的年龄还要大上几岁。穿着灰色衬衫,灰色西装裤,棕色夹克,头发向后梳去,戴着普通的眼镜,整个人并没有十分惹眼,但他一笑,那便绝对是潘安相貌、名动京城的程度。
“啊!”他轻轻哈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你肯定不认识我了,那时候你才六岁……”
他还想说点什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赶来的南冬雪,失了心魂似的说道,“周医生……”
他听了这三个字,皱了眉毛把脸上惊喜的笑容挤得变了形,又后退一步,低头畅快的笑了两秒,看着南冬雪,对她挥手,“看你现在状态很好。”
目光扫了一眼她的膝盖,又看过炽连泽,“祝你们幸福,再见!”
明明是他先搭话,现在却紧急逃离。
“顾唯伊!”南冬雪喊,声音冲破受过伤的喉咙,有些刺耳。这种程度也只是刚刚足够离她十步远的人听见她微弱的发声。
和记忆里十分相似的周医生回头,无甚表情,静等对方开口。
南冬雪无法从他脸上判断出什么。
“你在叫我吗?”周医生没有等到回答,再次微笑告别。
“诶?”南冬雪轻轻出声,比风扶起杨柳还轻。
“嗯?”炽连泽回答。
他的气息迅速扑面而来,透着浓浓的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