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扶着母亲,对南冬雪冷漠的驱赶,“你应该是哭错坟了,快点走吧。我弟弟二月离开家门的,三月份失踪,搜救队一直在找,前几天才把他从雪山里挖出来,不是你要找的人,快点走吧。哎,几位大哥,对不住了,你们慢走。多谢几位,实在抱歉。”
死去的人不是她的丈夫。
她和丈夫张梧桐,三月相识,恋爱六个月后,九月结婚。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
那么,她的丈夫是谁呢?
他没有留下皮夹,没有身份证。仔细回想起来,南冬雪从来没有见过丈夫的任何身份证明。
她望向苍茫的天空,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来。
二十五年,二十五岁。命运命运没有馈赠她任何东西。除了悲惨,南冬雪想不出其他的词语。
九个月前,她陷入了人生低谷,遇见了后来的丈夫,以为人生从此开启了幸福之路。
九个月后,她的新婚丈夫突然死了,紧接着发现那死去的丈夫,或许是一个整过容的冒名顶替者。
南冬雪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看见天空飞翔的麻雀。
好冷啊!要是能拥有一间可以烤火的屋子就好了。大概是六岁,从有记忆的那时候开始,到上大学之后,能够待在属于自己的温暖屋子里,是南冬雪在冬天里的唯一愿望。六年过去了,这个记忆,再次被唤醒。
她仰着头,去走那下坡路。这样不至于让自己产生一种“人生就像这样继续走下坡路了”的感觉。
成长的路上,她经历过许多次死亡时刻。
“大概是上天给我的幸运都用在活命上了吧。”她学会了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
既然如此,那么这次,也继续往前走吧。
从墓园出来,马路两边的松柏将天空变成一条窄窄的、阴沉的深渊。南冬雪揣着一颗坠入冰窟的心,独自走过那段盘山公路。连勉强的安慰也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冷冰冰的一句话,几个字。她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到了山下的公交车站,她呆坐着。从天蒙蒙黑,一直坐到路灯亮起来,强行撑起了那压下来的巨大的黑色天幕。唯一的一辆公交车已经来回两趟,她知道,但是大脑跟着那颗冰冷的心一起被冻住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坐着。
一个穿着克因蓝色羽绒服的人坐到了她身边。那亮眼的颜色闯入她的视线,短暂的将她拉回现实之中。她快速地看了那人一眼,大概是一个二十多岁,满脸单纯、有些傻气的男学生,应该不是危险人物。她迷迷糊糊的做出如此判断,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
男生时不时扭头看她。皮肤蹭在衣领上的声音、腹部扭动时衣物摩擦发出的声音,比山里的夜风还要惹人烦躁。
南冬雪在他多次扭头的时候,冲动奋起,怒目而视。
让人皮肤发黄的灯光,显得她瘦小的脸好似一根快要坏掉的泡椒;处于阴影中的一双眼睛,即使看不清,他也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深深的痛苦,和怒火。
这张脸,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男生恍然以为时光错乱,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忽然刺眼的白光迫使南冬雪扭过头去,抬手挡了眼睛。
这个动作像极了《聊斋志异》中找丈夫报仇的美艳女鬼。男生大喜,忽的想起女孩子正在经历丧夫之痛,立即收起不合时宜的心情,把怀里的一杯奶茶塞进她的手里。
那两只手,已经僵冷。
感受到她的温度那一刻,他多想再过分一点,停留的时间久一点,为她暖暖手,但是不行。面对南冬雪平淡、冷漠的目光,男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亲切一点,缩着脖子,放低身子,逗小女孩似的,与她视线平齐,小心翼翼的把手电筒的光照在自己脸上给她看,声音里透着些失望,“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南冬雪迫切地汲取那杯奶茶的温度,但是这个过程好像让她的大脑变得更加迟钝。她不乐意同人说话,不乐意回忆,不想去在乎面前这个有失分寸的人是谁。
“我是炽连泽啊,你忘了?炽连泽,同桌!我是炽连泽!你爸爸管我爷爷叫哥,我是你表叔!我是你表叔!”
正巧公交车到了。司机师傅打开前门,冲南冬雪大喊,“走不走啊,小姑娘,最后一趟车了!再不走就没了!”
南冬雪起身,快速走到前门口,一步跨上了车。
炽连泽要去追,乍一起身,听见裂帛之声伴随着手机落地之声。他一阵慌乱,不知该顾前面还是后面。
“你走不走啊?”司机师傅问炽连泽。
南冬雪刷了公交卡,回答说,“他开车来的,不用管。”
一辆红旗轿车就停在公交车正前方,亮着尾灯。
“哎!等等我!”炽连泽提溜着撕破的裤子去追,然而司机师傅已经关上了门,扬长而去。
炽连泽。这个名字在他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在她脑海中展开。她不想和那时候的自己再有任何的牵扯,而这个人,知晓她曾经的一切,所以,她不想认出他。
从公交车上下来,南冬雪抬眼便锁定了垃圾桶的位置,将那杯已经变得温凉的奶茶丢进去,头也不回的向前小跑着,誓要与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