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嗓音依旧平静:“没有。”
“那他人呢?”母亲追问。
“他不知道。”许栖抬眸看着她,眼底平静无波,“我没告诉他。”
母亲脸色沉了下来,盯着许栖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啊,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喜欢自己扛,连自己的未婚夫都不愿意依靠,你以为这样就能显得多独立?”
许栖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了,订婚是假的,他不是我的未婚夫。”
母亲冷哼一声,语调嘲讽:“媒体报纸上都有你们的订婚照片,你说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陈驰自己都说,他随时可以和你结婚,只要你同意。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作,一把年纪了还不愿意结婚。你真是,一点家庭责任感都没有。”
许栖按了按眉心,尽量平稳语气:“您刚做完手术,少说点话,歇一歇。”
“好啊,连话都不让我讲。”母亲冷笑了一声,轻哼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倒也没虚弱到要仰仗你的地步。”
许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调放缓:“您为什么会在江临?”
她昨天就想问了。母亲一直住在隔壁的南安市,走高速来江临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临,还到了武康路。
昨晚武康路的特大连环车祸,十几辆车相撞,当中还有一辆油罐重卡车。导致四人当场死亡,六十几人受伤,直到现在还有人仍在重症抢救。
母亲昨晚是坐出租车里被追尾的,与出租车司机一同被送来。好在两人伤势都不重,目前都脱离了危险。
听到许栖的问话,母亲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随即咳嗽了一声,语气理所当然地道:“还不是因为你。”
许栖微微一怔:“我?”
母亲点头,语调自然:“是啊,我来替你相亲。”
许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在武康路的紫光园饭店,对方是个海归博士,三十六岁,没有婚史,在大学教书,也是江临本地人。”母亲边回忆边说道,目光还带着几分满意。
许栖彻底无语。
“您替我相亲?我本人都不知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只觉得每一个字她都难以理解。但组合在一起,从她母亲口中说出来,似乎又合情合理。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过去这些年,母亲也经常试图给她介绍所谓的“青年才俊”。但,替她相亲,还没告诉她,并且相亲时她本人还不在,真的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喊什么?吵得我头疼。”母亲皱起眉,虚弱地揉了揉太阳穴,仍不忘抱怨,“不是你一直不肯跟陈驰结婚吗?那我当然要帮你再物色些男人,我是你妈,我当然要替你谋划!我都为你出了车祸!”
旁边病床的大爷听到这话,连连点头,感慨道:“是啊,你妈都是为了你,多好的母亲。”
母亲得意地抬高声音,尽管身体虚弱,但语气仍然振振有词:“这个大学老师很不错,我考察他很久了,他对你也非常满意。我已经把你的名片给他了,你这周悄悄和他见一面。”
她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别告诉陈驰。”
许栖深深吸了口气。
她看着母亲,语气透着微不可察的冷意:“我拒绝。”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带着责备:“许栖,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母亲缓缓开口,语调低柔:“你要明白,只有妈妈才是真心对你好。”
她看着许栖,语气仿佛在阐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你,你迟早会明白的。”
许栖神色未变,只是沉默地站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母亲,语调平稳:“您好好休息,我去交住院费。”
母亲冷笑:“我手术都做过了,你住院费还没交?你就是不想多陪陪我,哪怕我正病着,正住着院。”
许栖极力平稳自己的情绪,语气依旧淡淡:“您刚醒,我去喊护士来看看。”
母亲冷笑:“喊护士床头没有按铃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很好骗?”
“随您怎么想。”许栖平静地开口,语气不疾不徐,“我一会儿再过来。”
说完,她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但她刚触碰到门把手,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明亮的走廊灯光透过门缝洒入,逆光中,沈栎站在门口,身形颀长,白大褂干净利落,金丝边眼镜映着微光,衬得他神色沉静克制,透着几分难以接近的清冷。
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医护人员,护士、实习医生、住院医围在他身侧,手里拿着病历和查房记录表。病房的患者家属纷纷侧目,看着这位年轻却气场强大的主任医生。
沈栎目光垂下,落在许栖身上,视线掠过她微微收紧的指尖,他轻声问道:“怎么站着?”
许栖没有作声,微微侧身让出通道。
沈栎抬步走入病房,目光环视一圈,对其他病床的病人一一询问:“今天感觉如何?”
几名患者连忙回应,大多是“恢复不错”或“没什么不适”,沈栎听完,轻轻颔首,简短叮嘱几句注意事项。然后他走到里侧的许母床前,语调明显温和了几分:“阿姨,醒了?”
许母抬眼,目光在他白大褂上的胸牌停顿了一瞬,语气透着点迟疑:“沈……主任?”
“嗯,沈栎,您的主刀医生。”沈栎语调沉稳,询问道:“术后有没有不适?头晕、恶心、伤口疼痛?”
许母愣了片刻,随即恢复平日对外的客气和礼貌:“不头晕,也没恶心,就是有点没力气。”
沈栎微微颔首,修长手指翻开病历,语气平稳:“这是术后正常现象,血肿清除手术对体能损耗还是比较大的,前几天会觉得乏力,等适应了就好。”
他随口解释着,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确认各床病人的状态,又瞥了眼许母床头的监护仪,确认各项指标平稳,才继续道:“饮食方面要清淡,避免情绪激动,早些恢复体力。”
许母听着,神色略显放松。她下意识地习惯性抱怨着:“我也是刚醒,连口水都没人倒。我虽然有闺女,但还不如——”
她话音未落,沈栎便轻笑了一声,语气自然地打断她:“阿姨既然口渴,我来倒吧。”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查房中一件顺手的小事,但这句话出口,病房里其他病人的目光都悄然聚焦在了许母身上。
许母愣了一下,眼神微妙,敏锐感觉到了自己被医生的“优待”。
沈栎走到床头柜,拧开保温壶的盖子,倒了一杯温水,轻轻试了试温度,确认合适后递到许母面前:“温度正好,慢点喝。”
许母目光掠过一旁的医护和其他患者,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沈栎站在旁侧,观察着她的动作,确认她手没有颤抖,喝水顺畅后,随手合上病历,对护士吩咐:“术后第一天,今天可以适量坐起,避免长时间卧床。等会儿让家属——”他顿了一下,重新道:“等会儿联系一个护工过来,协助她适应一下坐起。”
护士点头记录。
许母下意识地皱眉:“不用护工,不花这个冤枉钱。”
沈栎轻笑,语气依旧温和:“阿姨,许栖是我们医院的法律顾问,她在这边一边陪您,可能一边还要处理一些医院的法务工作。还是雇个护工方便些,也让她花钱给您尽尽孝心。”
许母听了,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道理,竟也没再坚持。
她放下水杯,目光重新落在沈栎身上,越看越眼熟,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沈栎轻笑,语气淡然:“阿姨,您可能不记得了,我和许栖是老同学,小时候您应该见过我。”
“老同学?”许母诧异地转头看许栖。
许栖平静地点头。
“这丫头的同学,是有不少人都挺有出息的。”许母恍然,在其他患者羡慕的眼神中,目露几分得意。
沈栎微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阿姨,如果没有其他不适,我先去查房,有空再来看您。许栖,你和我出来一下,有些工作向你请教。”
许栖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跟着他走出病房。
病房门缓缓合上,将里面的热闹与嘈杂隔绝在外,走廊里光线柔和,安静中透着几分冷清。
沈栎微微侧头,目光从她微蹙的眉间扫过,随后转身,对身后那群乌泱泱等着跟着查房学习的医护淡声道:“你们先去下一个病房,我和许律师有点事。”
医护们面面相觑,嘴上答应下来,但眼神里多少都带上了点促狭的意味。许栖脸皮微微泛红,沈栎却仿若未觉,他径直拉着许栖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拐角,避开了来往的视线。
楼梯间的拐角处安静又幽深,沈栎站定,放开了许栖的手,轻轻转身面对她,语气低沉而柔和:“阿姨的恢复情况不错,你放心。”
许栖低垂着眼睫,声音微微发哑:“嗯。”
沈栎注意到她的沉默,叹了口气,随即伸手进白大褂口袋,从中摸出一枚包装精美的小零食,递到她面前:“甜的,吃一点。”
许栖愣住,微微抬眼看着他。
沈栎的语气缓和而低沉,带着一丝温柔的耐心:“别因为你妈生气,没必要。”
许栖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鼻尖微微发酸,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轻轻地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知道?”
沈栎的目光温柔,语气依旧温和:“我会观察。小时候你就这样,每次一碰到你妈,你就像是被吓到的鹌鹑一样,情绪低落。”
许栖:“……”
许栖的脸微微红了,瞬间羞恼了起来。她刚想反驳些什么,沈栎却已经拆开了糖果的包装,动作飞快,将糖果塞到了她的嘴边。
他的掌心很暖,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冰凉的唇,那一瞬间,许栖的心跳不禁加速。榛子巧克力的甜味瞬间在口中蔓延,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仿佛也在一点一点消解她心底的酸涩。
她顿了顿,低低地咽下那颗糖果,微微的甜味在口腔里化开,像是一点点填补了内心的焦灼。
沈栎见她的反应,眼中掠过一丝温柔,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指腹缓缓地抚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又像是沉溺地抱紧了几分。
“许栖,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贴在她耳侧,带着一丝哄人的耐心。
许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眶微微发热,她没有推开,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稳稳的心跳,和自己的节奏渐渐同步。
气息缠绕的瞬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就在这一刻,许栖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微信界面显示出一条新的好友请求。
她垂眸,随意地点开。
【你好,许小姐,我是你母亲介绍的,听说你是律师,事业心很强,挺不错的。我这边家里是书香门第的,父母都是老师,算是传统知识分子家庭,不介意女方工作忙,但也希望女性能把家庭放在首位。毕竟再强的女人,到了年纪还是要回归生活,事业不是生活的全部,对吧?】
许栖:“……”
沈栎察觉到她的僵硬,微微偏头,低眼扫了一眼她的屏幕。
然后,表情迅速冷了下来。
他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随手拿过她的手机,目光落在那条消息上,眉眼间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语气淡淡的,透着点深沉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