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珍哎了一声:“我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人懂。”
任月清晰听见一个“帮你”,虽然他们是她的父母,父亲的死亡只是她一个人的课题。
愣了片刻,任月又打出第二个电话。
接通的一瞬,任月才觉得有些不妥。
凌晨三点到现在,方牧昭就算席地而眠,睡眠时间也不足六小时。
任月病急乱投医,无暇顾及此刻的鲁莽。
任月:“是我,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跟家人和外人都用了相同开场白,任月不知道跟家人太生疏,还是跟外人太亲近。
方牧昭:“打得通就是方便。”
任月:“他没了、我爸没了,翠田河那个、真的是他……”
日头晒人,任月脸庞很热,身体很冷,像发烧一样,微微寒颤。
在孔珍那里积攒了失望和无助,任月稍稍皱眼避开阳光,眼泪差点伴着委屈涌出眼眶。
方牧昭似乎并不意外,“你现在在哪?”
任月:“区法医中心,刚过来、认尸……”
方牧昭:“我现在过去找你,等会。”
任月:“你、知道在哪么?”
方牧昭:“我在附近,你等着别走。”
离家出走的小孩容易被坏人的一颗糖骗走,任月精神游离,吃到了泥猛的糖,不知道是不是跟泥猛一样有毒。
任月忽然回过味来,方牧昭昨晚那一个回眸的深意。
他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出五分钟,方牧昭走进法医中心的大门,一身黑色衣裤,没有花里胡哨的元素,简洁大方。任月第一次意识到,这条泥猛只是糙了点,硬汉般的冷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流里流气。
任月走近两步:“你怎么在附近?”
“送货。”方牧昭双手抄兜,略低头端详她的双眼,看她有没哭,好像没有。
任月跟他重复和孔珍说过的话。
方牧昭说:“死因是死因,凶手是凶手,两个概念。法医负责找死因,刑警负责抓凶手。懂吗?并不是尸体没了,证据跟着灭失,受害者也要入土为安,不然公安局那么多悬案,每一具尸体都保存到凶手伏法那天么?想想就不现实,活人都没这么稳定的住所。”
任月若有所思,混混沌沌的脑袋清明了些许,“本来有点糊涂,你这样一说,就很清晰了。你怎么那么懂?”
方牧昭:“你不正是觉得我懂,才来问我么?”
任月:“你处理过类似的?”
方牧昭皱了下眉头,扫了眼院子,环境跟其他单位差不多,总莫名带着一股阴森感。
“算是吧。”
任月:“谁啊?”
方牧昭瞪了她一眼,“问那么多,等再熟点告诉你。”
任月:“不正是觉得你懂,才来问你么。”
方牧昭嘴角抽了抽,“哎,你还会学舌了。”
任月:“跟你学的。”
任月面无表情说着俏皮话,没能逗笑自己,反而逗哭了。
视野渐渐模糊,抹去了方牧昭的五官,只剩一个像要远去的轮廓。
方牧昭:“你不会要哭吧?”
任月稍稍别开脑袋,轻轻吸鼻子,“哭也不哭给你看。”
方牧昭:“谁爱看你哭。”
任月想了想,遵从自己的第一反应,“那我还是把他带回家吧。”
一想到她连家也没有,还要独自操持任开济的身后事,任月再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可是、白事要怎么办?我没办过啊。”
方牧昭忍不住抬手轻轻刮掉她眼角泪花,用食指第二指节,也是他整只手最干净细腻的地方。
任月一怔,茫然变成惊慌,无措盯着他。
方牧昭收手,嘀咕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读那么多书竟然不近视。”
任月要是乐意,他的举动就是暧昧,要是排斥,他就冒昧了。
她一时分不清哪一种,泪,倒也吓了回去,整颗脑袋清醒几分。
方牧昭跟没事人一样,幽幽说:“你信我么?”
任月没了退路,又说不出,不敢想象动动嘴皮子让“不够熟”的泥猛为她鞍前马后。
只说:“怎么办?”
方牧昭没放过她,“任月,你信我么?”
任月第一次被点名道姓,好像正式再认识了一次方牧昭。
她一如既往地保守,“现在可以信……”
方牧昭自嘲扯了扯嘴角,暂且不计较,“我联系殡葬公司,现在都是一条龙服务,你掏钱就行。”
顿了顿,又问:“钱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