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江家族人纷纷点头,都认为江老爷子夸大其词,以前灾年又不是没有流民,那些流民最多在外面流连两个月左右,等到秋收或者家乡赈灾粮食一到,她们就回去了。
而且那些流民温顺得很,给一口吃的就感恩戴德,哪里有胆子和力气攻击乡里。
“族长,叔族,这次不一样。”,江玄戈从江老爷子身后走出来,仰着小脸,为了不被人因为他年纪小而忽略,特意站直了身体。江守仁眼神在江玄戈挺着的小肚子巡回一圈,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江玄戈气闷,暗暗使劲将自己的小肚子收回去,咳嗽一声,尽量严肃道:“不知族长和族叔有没有看朝廷的邸报,去年中原四省大旱,赤地千里,虽朝廷没有公布具体灾情,但去年从北方流传下来的流民,到达我们县的就有近万人,我们在大梁西南边界,这些流民从北方到我们这里经过了漫长的路途。这么遥远,到了我们这里还有近万人,说明什么?”
小小的人站在祠堂中央,随着他的话,原本漫不经心的族人们渐渐收敛了神色。
“只能说明去年北方来的流民已经铺天盖地,今年灾情更甚,流民只会更多。而糟糕的是,悦江府本地的灾情也比去年严重,去年我们本地的佃户家家户户基本都没了余粮,都等着今年的秋收。可今年他们能收多少呢?就算有收获,交给我们租子,交掉衙门的赋税以后,只怕不仅不剩,还要倒欠。”,江玄戈低叹一声:“人一旦挨饿,会很可怕呐.....”
“不可能,以前有灾情,大家也熬过来了,我们没加收租子,一直都是五成。”当然,饿死人肯定在所难免,可是灾年只要死掉老人,换得家中劳力和孩童能活下来,这些佃户就不会乱。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地主,怎会不知道这些。
江玄戈笑一声,语义不明,让他稚嫩的脸庞显得有几分莫测:“可是我们的地多了。”
“地多了又怎么.....”江怀中忽然住口,猛然盯住江玄戈。是啊,地主的地多了,自耕农的地就少了。这几年他们这些地主手里的地快速增多,不过五年时间,就增加了两成。
地主的地多了,到手的粮自然也多了,那自耕农和佃户能吃到嘴里的粮食自然就会变少,再加上接连的灾年....
江守仁接连快速抽了几口烟,抽的急了被呛住连声咳嗽,后面站着的孙子忙帮他拍背。
江守仁摆摆手,平息了咳嗽后,坐直身体,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玄戈,你可有应对之法?”
江玄戈冲江守仁和江怀中拱拱两只胖手:“如今想要自保,唯有先抱住那些佃户的命,这样我们才能用佃户的命来守护我们的命。”
江玄戈草草算了一下,想要守卫住乡里,至少要组织一支千人队伍,而且这只队伍还要具备基本的作战能力。
就算一个青壮年一天只吃一斤粮,一千人一天也要1000斤粮食,也就是十担,而想要改变这种情况,至少要持续到明天秋天获得收获,至少需要三千担粮食。
这还是建立在乡里的佃户和自耕农不乱,他们只需要防备外来流民和劫匪的基础上。
“如果只有我们三家,每家至少得出一千担粮食。”江玄戈将账算得明明白白,让祠堂里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担粮食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如果不是灾年,他们一家能够收五百担就顶天了,现在张玄戈一张口就是两年的收获。
要粮还是要命,这个选择题并不难做。
江守仁猛吸了几口烟站起来,盯着江玄戈看了会儿,对江老爷子和江怀中道:“南乡并不只有我们江家,没道理保卫乡里只有我们一家出血。怀中,守德,明天你们和我一起去找张家、柳家。”这便是认同江玄戈的说法了。
第二天直到傍晚,江老爷子才回到庄子。
“柳家愿意出六百担,其他几户一家愿意出三百担,还有其余几户殷实人家一户凑了一百担。张家不愿意,并说他们的安危不用其他人操心,如果真有流民,守军和官府自然会抵挡。”
江玄戈背着胖乎乎的手,手指在背后搓了搓:“祖父,三千担粮食已经足够,其他人不愿意,那就随他们吧。”
江老爷子去游说还被张家人一顿嘲讽,心底自然有气,闻言点头道:“对,随他们去,他们自己找死,到时候怪不得我们。”
回头看到胖乎乎的乖孙一副小大人模样,忍不住摸了一把他圆鼓鼓的肚子:“这些事儿有祖父呢,彘儿安心准备科举便是。”
待江老爷子走后,江玄戈看了看自己一身软乎乎的肉,第一百次念叨着要减肥。胡青竹给江玄戈添了水:“少爷哦,你可别想着要瘦了,你要是清减一斤肉,老太爷只怕会心疼的撅过去。”
江玄戈看向竹竿一样的胡青竹,阴测测地说:“你要是不给祖父打小报告,我这身肉早就减下来了。”
胡青竹委屈:上次少爷稍微清减一点,老太爷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他被老太爷逼着,有什么办法!
挥退胡青竹,江玄戈收敛神情,低眉,透过纱窗的昏暗光线照在他肥嘟嘟的白嫩脸庞上,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淡漠:灾年,到处都在死人,人命比草贱,这群地主扒在佃户的身上吸了这么多年的血,到了如今的境况都不愿意出点血自救,死一死又怎么了?谁都不比谁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