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死亡向来很敏感，回老家见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生命的尽头是这个冬天了。那个慈爱的老人，抚摸着她的头发，许陌抬起眼，眼中是无机质的朦胧，她淡漠地告诉她这个事实，老人只是笑笑，说，她知道。

许陌霜雪般冷淡的眸子在这个笑容中融化，她感觉到了什么，由衷地笑了笑。

她外婆走之前她就预感到了，那天晚上，她进到那个老屋，握住那苍老粗糙的手，温柔的看着老人，眼中满是祝福，直至老人眼角滑落最后一丝浊泪，清凉凉映挂在许陌眼底。

手中的温度渐渐冷却，这粗糙又苍老的双手在许陌双手间滑落，这是许陌第一次直面死亡，没有惶恐，只有祝福。

她突然发现了，原来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在寂静中黑夜轻吻灵魂，然后意识慢慢失重，连带着留存过的痕迹一点点随着冷却的温度终被寂冷地冰封在曾走过的岁月间。

我祝福您。许陌双手合十，温柔地祷告，她弯下腰低吻了下她还未冰冷的额头，帮她捏好被角，然后起身，走到屋外，叫醒沉睡的大人，告诉他们，老人离去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她，看着表情淡然的她，她本身就是怪孩子，于是不出所料许陌被再度被当成怪物关进了一间闲置的屋子，说起来倒和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床上堆的是鞭炮烟花，桌上放的是随礼的成件牛奶，许陌借着月光看见，窗外依旧是长满竹子的断崖。

许陌的思绪从那晚的月、那晚的狗吠、那晚匆忙的脚步声中抽离出来，手机嗡嗡作响，许陌扫了眼屏幕上端的时间，发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她接通电话，听见了风吹过树叶的唰唰声，在风声潇潇中听见了贺池的声音。

“今天过的怎么样？”

“……”许陌噗嗤一下笑出神来，“贺池，我发现了，你画风好奇怪。”

“……”

“你不也是这样跟我开头的吗？”

许陌撑在桌沿上，笑笑，“所以呢？”

“你都看不见我哪来的画风？”

“什么时候回来呢？”许陌想起今天姜可的话，发现她自己突然也有点想念贺池了。

隔着屏幕不用面对可能出现的手忙脚乱是好，但是许陌蓦然间意识到，好像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他了。

“夏令营结束了，在这边准备联赛。”

“九月中旬初赛。”

“喔、”许陌翻了翻日历，想了想道，“那你还和我打电话，好好加油吧。”

“初赛结束就回去。”

“那算算日子也不远了。”许陌自言自语道，现在是八月中旬，也就一个月。

“想我了吗？”贺池低笑一声，站在宿舍阳台外，眺望天际一线。

“有点，但不多。”许陌很实诚。

“最近有哪里学不懂吗？可以发给我，我给你理下思路。”

“嗯，我自己是在一轮复习基础知识点，暂时没有。”

“你好好加油啊。”许陌想了想，不自觉软了语气，“晚安。”

“那你也早点休息。”贺池等许陌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又在冷风里站了会儿，才拉开推门回到宿舍里面。

“大佬是和女朋友打call吗？”这几天贺池雷打不动的规律，同住的几个人都私下猜了几轮了，但是贺池本来就冷，活脱脱的大佬样，压迫感十足，他们根本不敢搭话。

贺池点了点头，落到坐着的几个人眼里无端看出些炫耀的意味，还多了些人情味，大家一瞬间都没了刷题的欲望，一阵唏嘘声响起。

许陌不知道贺池过的咋样，但是觉得贺池的性格在哪都能过的好，毕竟一副没人敢惹的样子，行走的阎王。许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是无端又有些忧愁。

贺池离开了她依旧能光芒如故，但是，她要怎样结束这一切呢。

结束这不知所起、一时兴起的恋爱游戏。

许陌拎着那枚挂在她脖上的戒指看了一阵，冷感、矜贵的就和送它的主人一样。

高不可攀、倨傲清高。

许陌每次视线落到它上面时就会失神，她其实暑假中很少想起贺池，放假的前几天还能想起有这个人，这个人是她男朋友，但是第四天看了一天书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贺池暑假开始前几天也去省外参加夏令营了，跟许陌提了见一面被拒绝后有些赌气意味，三天都没回复许陌的晚安。

然后许陌也不搭理他了。

贺池第四天晚上还是没能收到许陌的问安，从赌气进化到怨夫，第五天清早就给许陌打了个电话，意识到许陌真的快把他忘记了，一阵低气压把新入住的室友都吓到了，贺池冷着脸，在心底无能狂怒于许陌快把他忘记的事实。

然后当天反应过来的许陌哄了好一阵，最后只能答应每天九点给贺池打电话。

准时准点那种。

许陌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了，她想，枯燥、单调、周而复始的生活和她预想的一样，但是，多了个很难解决和善后的麻烦后也多了些不单调的色彩。

就这样吧。许陌思绪飘远，目光有些溃散，回过神来时，捏着的钢笔笔尖已经有了块晕开的墨迹，她叹了口气，把这一页撕掉，重新从头开始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