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灿礼听到这句,轻笑了声。
旁边有小贩开摊了,见他们过来这儿,声音放大了招呼。
裴灿礼随意地往身侧看了看,边上正巧是个卖糖水的小摊,推车上边挂了个小纸板,顶上写着“周记糖水”,下边一行行地记了糖水品类。
这边因着位置偏僻,先前又没什么富裕的人家住着,不常见着摊贩,这许是刚学来做生意的,还分不清这些门道。
贺予文也注意到了这小摊。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台西洋钟上,莫名地,她不想同裴灿礼再继续这个话题。
想起方才提过的糖水,她轻扯了下两人相牵着的手,示意他看向那糖水小摊后,问道:
“走也走累了,用不用先去喝碗糖水歇着?”
裴灿礼并无异议,同她走到了摊子前面,见她选好了,才一起加了份。
“两碗莲子百合。”
摊主收了钱,他们便到一旁摆着的小桌凳前坐下候着。
“今日过得不舒心吗?”
裴灿礼突然问道。
没有加称呼,但贺予文却鬼使神差地从中悟出了几分他比平日更亲昵的情绪来。
莫名地,她想告诉他自己此刻的不安。
但开口时,话便成了玩笑语气的闲聊话语。
“睡太久了,脑子还昏着。”
摊主正巧装好了碗,端着两碗糖水放到他们桌上,又继续回到摊位前等下一位还没影的客人。
裴灿礼将糖水推近了她面前些,配合着她的话哄道:
“那便匀口糖水吧,吃些甜的缓一缓,脑袋便没那么昏了。”
贺予文端着碗,糖水温热着,并不用特意放凉。
她勺了两口尝,不知是真的时间过了终于缓过来情绪,还是因着裴灿礼那轻飘飘两句话的推助,心里倒真的平复许多。
该相信梦吗?她心底疑惑。
但同现实完全不一的梦,又怎么相信呢?
心绪乱着,再抬头看向裴灿礼时,总感到有些突兀的生分。
裴灿礼无意间抬头,两人对上目光。
许是没察觉出,他只顿了顿,又接着低头吃着糖水。
春天也是带着寒的。
虽只是才入春,但交季的寒气也带得温度一点点降下来。
贺予文今日出门得突然,身上只穿了件薄内衫,外边披了件浅蓝棉衫。
这会儿日头小下来,太阳隐到了后边,免不得感到些冷气。
吃着糖水,温得气氛暖了些,但贺予文却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仿佛那道无形的枷锁又开始隐去伪装,重新紧紧地扼住了她。
有小的虫子爬到桌边,贺予文眼尖看到,伸手想赶走,它却先一步飞开了。
明明看着像没翅膀的,她想。
……
吃完了糖水,贺予文同裴灿礼一道回了裴家。
一路走到书房,正巧对上正点的前一分钟。
裴灿礼将她拉近,示意她看向钟面。
钟面上,那木盒门仍如原样紧合着。
贺予文看着那小门,约莫过了半分钟,门突然弹开,里面有规律地递出一小节木质滑轨。
轨道正中,正立着那只造型精细的木鸟。
透亮的白眼珠子,离得近了些,才看清里面是被压得细细密密的粉末。
看见这粉末,便忆起今日午间的梦,以及那粒落在她脸上的福米。
鬼使神差地,贺予文转过头,问了裴灿礼一个问题。
“裴灿礼,你信神佛吗?”
话刚开口,贺予文便开始懊悔。
凭这大少爷平日里的种种行径,单只和她相处时都时常做些迷信之事,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但出乎意料的,裴灿礼沉默着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却低下头答了句“不信”。
很意外,所以贺予文便顺着问了下去。
裴灿礼没看她,本就低着的头还偏过了些,一时间没有说话。
贺予文望着他这一举动,便不自觉带了些紧张。
只是还未开始紧张得尴尬,裴灿礼便主动勾上了她指尖,搭着牵住手。
“我家中长辈都走着早,现世处境里需面对的事情多,自是只信自己,不会过多地偏信神佛之说。”
说是这样说,可想到这大少爷平日里种种行径,这番说辞实是不能叫她信服。
但面上,贺予文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裴灿礼突地转了先前随意的口风,娓娓续道方才话语。
“只是家里人走的走、散的散,自然原先珍视在意的事物同人便更难得,担心成了念想,便只能借神佛之说消缓些乱绪。”
裴灿礼这话听着比方才更像糊弄人的说辞,迎上他目光,眼里些微透着的落寂,却让贺予文觉着,他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
因为从前,娘在心里偷偷念着小妹时,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有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体会,贺予文也能觉出,裴灿礼并不是她最初时以为是玩心重的浪荡登徒子这一印象,至少在感情这一事上,他倒的确比她遇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些。
“那你呢?”
没料到他会突然反问自己,贺予文愣了愣。
“文文是否会信神佛之说呢?”
贺予文默了默,她从不想这些,但要究尽了,也还是有些隐隐依着的念想。
只是这念想生出的缘由,她却不能同他全数道明了。
她不信神佛,但希望爹娘及小妹都能过得安乐,希望老天能成全她的欲念,让她能成功骗得了裴灿礼,好拿到去沪市的船票。
贺予文努力稳着思绪,半真半假道:
“自是有些信的,我爹娘走得早,我便年年都去给庙里祈告,求神仙佛祖保佑他们下世安乐。”
以及,小妹能过得安康,自己也能早日见到她。
裴灿礼笑笑,道:
“那若是文文不介意,改日去庙里的时候我们一道结伴吧。”
贺予文点点头,随声应了句“好”。
还未回些旁的话,便又听见裴灿礼说:
“正好,也替你多求几次平安符。”
听见这,贺予文原先疲惫的思绪莫名消散了些,重新对他扬起笑。
“若是求多了,佛祖觉着太贪心了不灵怎么办?”
裴灿礼脸色如常,顺着她的话放缓语气。
“那便将我的次数全数转给你罢,一对着一的诚心,谁也挑不出错来。”
贺予文听得好笑,脑海中莫名勾勒出这大少爷拿着小本勾勾划划,同佛祖讨价还价的模样。
贺予文想,他才不诚心呢,都计划着同神佛做生意了,谁还会想顺他的意。
可看着对方满脸的认真,她又觉着,或许佛祖真的会愿意给他一些顺意的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