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德米安办公桌后的床上,手指捏着文件的一角,快速地翻看。
“不行,还得再快点。”她摇头,语气里夹杂了些许急切。
“还不够,我们必须赶上和平演变的末班车。苏联快不行了,如果在这之前能够给他们来上一个巨大的外患,我们就能得到苏联工人情报局的支持──正如阿列克谢承诺的。”
德米安摇头:“不,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苏联了,有没有他们都一样。”
“可培育异能生物的血清在他们手上,想想吧,如果我们掌握一支像吸血虫族那样不会疲劳,不会死亡的军队──”
德米安犹豫了一下,他左手微微蜷缩成拳头,若拉看见无名指上的戒圈闪闪发光。
她被关进实验室多久了?
若拉再次低下头,文件的末页签署着日期。
“1991年11月。”
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想假装自己已经死掉,想以死来逃离这个时间的噩梦,但她失败了。
她还醒着,她还醒着。
后续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一样快速地掠过,面前的一切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以三倍速进行加速播放,并且呈现出多个画面并行的效果。
她看到英国的监狱底下的核心法阵被打开,虚空虫洞展现出里面浑浊的深紫色的光芒,无数长着坚硬外壳的虫族冲出了人类施加的防线,冲进了人类社会,将一切都摧毁。
她看到沙曼珊的胸口爆发出一股强烈的血红色的光束,看到她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能量。
沙曼珊的长发飞速地窜回头皮,眼睛诡异地膨胀起来,简直和拳头一样大。她的脸扭曲、变形、重塑成一副流光溢彩的灰黑色,鼻子非常尖非常细,耳朵退化成头颅上的两个空洞,四肢变得格外修长而布满肌肉条。她环视一圈,抬起头,发出一声剧烈的尖啸。
她看到冬雪里,克里姆林宫红旗落地,像是一朵盛开时毅然落地的花。
“诞生于雪国的理想在雪中消融。”若拉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
直到最后,在芝加哥大厦的楼顶,德米安举着什么东西,和沙曼珊遥遥相对。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有关人类的语言实在离她太过于遥远,她已经退化到听不懂德米安在说什么了,只能闻到一股酸味。
一股悔恨的酸味。
若拉不喜欢这个味道,因为这个味道让她的灵魂似乎也扭曲成一个小纸团了,原本光洁的表面变得皱巴巴的,并且布满了细纹。
于是她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能重新掌控身体了,她猛地一推──
男人的身体和雪花一样轻,他闭上眼睛,甚至连异能都没有使用,而是任由自己坠落,一直坠落,直到落到地面。
灵魂的掌控再次被剥离,她已经意识不到什么了,她感觉到自己终于要离开□□的束缚了,她会变成一股灵体,慢慢地,慢慢地被牵扯拖拽进无边的地狱。
一切都随着德米安的坠落迎来终结。
“不,我不想看……”
可那个恶劣的怪物又怎么会如她所愿呢?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个会恶劣地讥嘲她的男人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不明物。
可她还醒着,还醒着……
“我不会让你结束的,亲爱的,你一定要亲眼看见自己腐化、堕落,看见自己的一切都在你的手上毁灭,你一定要这样,因为这是你咎由自取。”
那个声音恶劣地笑,像是空旷的山谷里的风声:“你绝不会解脱。”
“你也会离开我吗?”若拉突然在心底问。
它似乎犹豫了一下:“当然……最后一个问题。”
“你忏悔吗?”
若拉的内心世界开始动荡不安地崩塌,碎石裹挟着那些记忆一颗颗滚落山崖,滚进模糊的黑暗。
“不,我不为此感到忏悔。”
她只会后悔自己为什么做得不够小心,不够谨慎,而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因为她的恶吃掉了她的善,她心底的怪物已经打败了她。
若拉重新睁开眼睛,这下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德米安的办公室里。
桌上的日历已经走向了1998,音响里放着席卷美国的垃圾摇滚乐,窗外划过一群虚空虫族的身影,身体被长长的异能铁链给拴住,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
海加尔赢了,人类大势已去,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着镜子中属于怪物的脸,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抚摸着脸上凹凸不平的鳞片,良久,露出一个微笑。
她伸出手,锋利的指甲深深扎进自己的胸口,她握住那团颤动不安的肉团,那是她的心脏,并霎时间捏爆。
巨大的痛苦袭来,可她还醒着,她还醒着,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快速愈合。
她连死也做不到了。
现在,她必须在高高的办公室里囚禁着消磨时间,也许她会疯,她会一直绝望,但她不会死。
她必须忍受着无边孤寂,学着像真正的怪物一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