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开了几个呼吸,转头便被绿叶挤去位置,日头一日高过一日,池塘里的鱼儿常常浮上来咬着薄薄一层水面。萧泽声没再带什么不知名的江湖朋友到家里来,萧泽华也没再听过那日隔着院墙听到的温厚的声音。
眼见到了孟秋,萧府主母将要过生,全府上下都活动起来,欢欢喜喜地张罗准备着。一乘小轿领着一匹骏马,晃晃悠悠地从萧府角门踱出去,踩着秋日薄薄的雾,转眼就到了城外慈光寺外。萧泽声晃着□□的马儿,悠悠后退两步,吩咐侍琴瞧瞧萧泽华是不是又睡过去了。侍琴拉着帘子小声叫他家小姐,得了里面模模糊糊一声哼,有些着急:“小姐,不能再睡了,我们都到慈光寺脚下了!”
“嗯嗯........到了再叫我.......”
侍琴转头瞄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萧泽声,脸皱成一团:“小姐呀,少爷催您呢.......”
萧泽声一瞧就知道他妹妹又在轿子里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于是示意侍琴让开些,引马凑近,俯身贴在马背上:“萧-泽-华--”
“萧泽华?”“萧大小姐?”“姑奶奶?小祖宗?”
“阿荣,阿荣阿荣阿荣阿荣!”
萧泽华不堪其扰,忿忿然扯开轿帘,注意到不远处来往的人,又把怒吼压下来:“不许叫阿荣!”
“为何不许?”萧泽声乐了,十七八岁的人还和小时候扯妹妹小辫子似的逗弄人:“让我想想......是谁说的‘华者,荣也’?是谁呀,好难想哇,只记得当时阿娘说取得不好,还把那人说的眼泪汪汪的用小鱼儿擦脸哇......”
小鱼儿听到有人叫他,凑近小窗,很嚣张地冲萧泽声“喵”了一声。
“不许再说了!”萧泽华重重把帘子摔下,把萧泽声欠揍的脸和嚣张的笑声全挡在外面
萧家人把小轿停在寺外僻静处,等着侍琴替萧泽华整理妥当,才又晃到寺院门口。萧泽声早已经下马,任由小沙弥将马儿牵走。
他走在前面,住持迎上来的时候便先见了他,又是阿弥陀佛又是近来可好地客套寒暄几句,然后才瞧见抱着小鱼儿走过来的萧泽华,面上的笑容不减,更柔和了几分。
萧泽声萧泽华两兄妹自幼便是由他看着长大的,孩提时两人常随着萧家主母到慈光寺小修,顺便挨着避一避暑气。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调皮,尤其是这位萧小姐,她兄长敢做的她一个不落,兄长顾忌着的她却也全然不放在心上,闹腾的程度比起萧泽声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大小姐唯一怕的便是下雨打雷,轰隆隆的雷卷过京城,把慈光寺里的小女孩吓得不敢回自己房里去。
住持于是便在正殿里诵经。倒也不是专门为着谁,夜里诵经抄文是他的旧习,如此也只不过是从他房里搬到了佛祖脚下。萧泽华怕,便要他讲经给她听。他一夜一夜地讲,陪在旁边的侍从都听得睡过去一个,也不知道小姑娘听进去了几分。
只是从此他又有了新的习惯,殿内的人从许多变成一个,抄经颂文的影子渗透在门窗上,从挺拔到佝偻,竟然也才过去了十多年。
他老的太快,似乎是一夜之间就抓不住那壮年岁月的尾巴,一遍叹着气一边跌进衰老的尘灰里了。
小暑过后,爱穿青绿色的小姑娘抱着她那只巴掌大的小猫跟家人一起离开,临走前还会给他送一片后山上的枫叶,当作讲经的回礼。有时是黄的,有时候是鲜红的,但都是小姑娘口里那个“长的最高最好看”的。又过了几年,姑娘的脸蛋瘦下去了,个子长高了,变得规矩了,仲夏时也不再来了 。
萧小姐是该如此的。
不过,兄妹俩会在萧夫人诞辰前几日来寺中祈福。如此这般,那片年年送来的枫叶竟然最终也没有间断过,住持将它们和珍视之物存在一个小盒子里,存了整整十一片。
萧小姐仍旧爱穿碧色,怀里的狸奴也仍旧雪白。只是如今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猫儿也从手中一捧变成了怀里一大捧。
住持和萧泽华也问好,萧泽华还让小鱼儿也跟着和住持打过招呼,一行人于是跟着住持走进寺内。寺院坐落在京郊,哪怕在没落都要比寻常寺院气派些。慈光寺内有不少专门留给达官显贵的禅房,处处僻静。萧家兄妹同往年一样上香供灯,在慈光寺里小住半日,午后随住持装模作样地学一学经文,傍晚前便要离开。
萧泽声前一天晚上又悄悄出去和江湖朋友出去闯荡了一夜,午后正是人倦怠的时候,禅房外微弱几声蝉鸣就把他哄进梦乡,丝毫没听见一墙之隔的萧泽华带着侍琴离开,连小鱼儿也被两人顺手抱走。
慈光寺依山傍水,山势不算奇险。后山上是一片枫林,溪流从林间蜿蜒爬过,又在某处失了道路,跌下去碎成晶莹的落泉 。
青绿色的裙摆扫过地上黄绿相间的落叶,布料跟着“喀嚓”“咔嚓”的脆响有节奏地晃动,一片叶子不小心留恋着美人的衣摆,跟着清香飞起半寸,又被后面的靴子踩回地面。
萧泽华抱着小鱼儿,左顾右盼着寻觅一颗最合眼的树。她将小鱼儿递给侍琴,提起裙摆灵巧一跃,越过窄窄的溪流,继而朝着不远处一颗老枫树走去。
侍琴不敢像他家小姐这般,畏畏缩缩地抱着猫儿徘徊。她左右张望着,寻觅一处姑且能走过去的路,眼见他家姑娘已经开始爬树,心下着急:“姑娘!姑娘等等我!您好赖先等我过去!”
脚下小径崎岖不平,细碎石块都露出一些,插在地里似的。侍琴抱着小鱼儿,腾不出手来,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一边还要看着些萧泽华,怕她从树上摔下来。
“姑娘等等,我马上……啊!”侍琴话音未落,怀中狸奴忽然挣扎几下,从她臂弯中跃起逃之夭夭,白白一条素练般飞过林间。
溪流不深,刚刚好没过脚背。侍琴有惊无险地从地上爬起,抖了抖濡湿的裙摆。
萧泽华已经取到心仪的礼物,连忙过来看侍琴有没有摔坏了。那片枫叶还在她手里,扶着侍琴时被压在掌心,变得没那么漂亮。上下看过,确定是没什么事之后,侍琴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姑娘!小鱼儿跑了!”
“你别急,”萧泽华说的轻松,表情却没有那么惬意,明显也是着急的,只是知道着急也没什么用。她思考片刻,抬头看看已经渐渐朦胧起来的阳光:“咱们先回去,请寺里的小沙弥帮忙,他们腿脚快些,对山上也更熟悉。”
主仆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回到了那处专门为萧家人留着的禅房,果然看见萧泽声叫人摆了把椅子在院内,阴沉着脸喝茶。原本应该随侍萧泽华左右的几个家人在他面前跪成一排,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什么。
萧泽华知道自己这次去的地方太远,家人想要找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怪不得萧泽声生气着急,于是赶紧现身:“兄长。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