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往里走,祝安敏锐地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蔷薇香,从远处的光亮处幽幽飘来。他回头寻那小孩,只见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哪里还有那孩子的身影。不得法,他只得继续向前。甬道低矮,起初狭窄,往前数十步后便宽阔不少,转瞬间行至光亮处,豁然开朗。
眼见得一条溪流从脚边流淌而去,溪水清澈泠冽,倒映出祝安的模样。脚下遍生芳草,处处可闻花香。溪流中央有一小汀州,方石乱布,有一水榭傍水而建,轻薄的帷幔从高处落下,璨璨灯火映照其间,花树形状的烛台摆放在两侧,金灿夺目,明明有如白日。
水榭中并没有人,祝安拨开帷幔,只见一张小几,一套茶具。
左右顾盼不见人影,祝安既感叹此处宛若真仙居处,又疑地下如何能有这般风景。
“公子久等。”
不远处传来人声,祝安回头,只见方才步辇上的人正朝他走来,一袭青衣,身长玉立。
祝安连忙转身行礼,被对方挡住了动作,引入水榭之内。
“不必拘谨。我与公子有缘,见之欣喜,才邀公子相见。”青衣人落座斟茶:“我有心与公子结交,你可直接唤我遮楼。”
祝安接过茶:“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
“正是。”遮楼微笑。
“先生风雅,”祝安接过遮楼递来的茶:“在下姓祝,单名一个安。”
遮楼笑:“祝安。我倒是喜欢,不雕饰,是个好名字。”
祝安微笑回应。
“此处有景有茶,有新友,惟缺知音。我有棋一副,不知祝公子愿不愿意同我蹉跎半日?”
“自然。”祝安应承下来。
兰香馥郁,溪水叮咚,清茶代美酒,佐就诗书。半步残棋半日思,不见日月,不知流年,回首始知烂柯人。
“可有猜测么,我为什么要请你来?”遮楼开口。
祝安摇头,老实承认:“毫无头绪。”
遮楼轻笑,等祝安落下一子才继续:“我说,我见你,欣喜。”
“……”
祝安握着棋子的手僵了僵,不确定地抬眼看遮楼。遮楼玩笑得逞,眯起眼睛笑。
遮楼:“玩笑而已,不过欣喜确实是真的。或许你不认为,但我却觉得你很熟悉。”
“像故人?”祝安问。
“不,”遮楼摇头:“像自己。”
祝安听不懂遮楼打的什么哑谜,只沉默等着他开口。良久,遮楼又开口道:“那场面太过相似,让我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我的家乡。那时我是个落榜的书生,内心郁郁,随便寻了由头往集上去。”
金灯断夜的集市上,清俊的少年在人群外,装点奢华的步辇在人群内,夜风四起,吹起幕帘,呼吸之间,心跳之间,就这么遥遥一眼。
“今日初见你时,我还以为看到了我自己。”遮楼笑:“但你比我想的要更有意思,也比当年的我要好。”
遮楼落下一子,终是将黑子逼溃。祝安放下手中棋子,笑道:“你赢了。”
“你其实不该输。”遮楼神色淡淡,语气里有些可惜:“你的行棋方式很特别,我不如你,险些早早溃败。但你顾虑太多,徒有破竹之势,实则束手束脚,这才死在我这一子上。”
“是在下技不如人。”
两人又对弈数局,遮楼才终于肯让他离开。祝安跟着遮楼离开水榭,沿着小径走了一会,一扇门豁然出现在眼前。
“去吧,过段日子再见,”遮楼侧身,让出一条道。
祝安脚步一顿,斟酌道:“我可否多问一句?”
“请说。”
“我无名无财无权,初来乍到一闲人而已,怎么会得到遮楼公子青睐?”
“我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你我有缘,何须有名有才有权?”遮楼眯眼笑,不再多言,将祝安送走。脚步声渐渐远去,遮楼回到水榭,招手唤来小童。
“野棠集可有什么问题。”
“回主人,野棠集一切安好,所有事项都已经准备就绪。”
“嗯。”遮楼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吩咐道:“野棠集上,照顾好祝安,就是我刚刚送走那位,别让药鬼和苏庄主打他的主意。”
小童眨眨眼,歪头道:“把他关起来?”
“想什么呢?”遮楼失笑:“都说了照顾,哪里有这么照顾的。他是我的朋友,好好护着他,别出意外就行了。”
“喏。”小童垂首应下。
主仆二人一坐一立,在水榭中说话,忽然间脚步声远远传来,似乎有客来访。遮楼抬眼看过去,只见花丛树影中间漏出一片靛色衣摆。来者是个女子,个头不高,身形清瘦,远看去娇娇小小的一个。她一身简便男装,襟袖间渗透出暗紫色,乌黑的长发束到脑后,只有几缕额发落下,此刻被什么沾湿了贴在鬓角。她眉眼低垂,眼皮半合着,唇角略微向下,瘦削的脸上表情沉郁,眉目间了无光彩,似乎心情郁闷非常,浑身上下肃杀气氛浓郁。
遮楼挥退小童,顺手为来人斟了一盏茶,并没有起身相迎。
女子走近,直接来到遮楼背后,跪在他身后附身环抱住遮楼的肩膀,将脑袋埋在遮楼颈侧。
“怎么了?”遮楼毫不介意对方把身上的血污蹭在自己身上,他唇角微弯,语气温柔,像一位疼爱妹妹的兄长。
女子没有答话。许久之后,她才闷闷地说:“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