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让醒来后,又被迫躺着静养了一周,才被柳大夫许可在屋子里走走。崔让对此十分不满,认为自己根本没有伤的那么夸张。话虽这么说,崔让确实见识到了柳大夫的医术,也明白这里的人对自己非但没有敌意,反而都很照顾,特别是柳大夫,怎么看都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却做得很认真。于是崔让虽然嘴上抱怨,但很听医嘱。
祝安一直不爱喝药,矫情得大张旗鼓,柳大夫五十多岁的人经常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了崔让这个正面榜样,祝安平日里不爱喝药的臭毛病也要被逼着改一改。
“又不喝药!”柳大夫怒气冲冲地放下药箱,明显刚从外面回来。
“喝了,喝了。”祝安装模做样。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喝了,那厨里那碗是谁的?”
“不是我的。”祝安眼睛往崔让那边瞄,拼命暗示。
柳大夫看他这副狡黠样,就知道这孩子又在耍滑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多大个人了,还要人哄着你喝药吗?刘二家的小丫头喝药都没叫人哄过。你还想不想把病治好了?不是要去找钱庄,不把病治好你怎么去找?”
一旁事不关己的崔让听到“钱庄”,眉头跳了一下,瞬息间恢复如常。抬眼看过去,祝安还在和柳大夫耍嘴皮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想多了?
崔让移开视线,依旧不言。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四野里只听得见虫鸣声,一切都被吞没在无穷的夜色里。崔让从小就习惯在暗处行走,眼睛对黑夜里的事物反而更灵敏些。他偏着头,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一小点颤巍巍的亮光。不一会,亮光近了,原来是有人来找祝安。
看着祝安离开,崔让心念一动,向柳大夫询问道:“柳先生,听您方才说祝安要找钱庄,这是怎么回事?”
柳大夫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是吗?我以为他与你最为相熟。”
“小安对谁都是很好的。他不是这里的人,当初经过板桥下时,病得走不了了,我们就把他留在这养病——哦,和你的情况还有点像。”他露出一抹浅笑,继续道:“听他说,他正在找标记着喜鹊图样的钱庄,再详细的,他就没和任何人说过了。本来五年前他就该走了,只是我怕他病得太重,可能会死在路上,就强留他在这治病。喏,外面找他的是村里的货郎,小安拜托他帮忙打听钱庄的事呢。”
听到后面,崔让猛地坐直了身体。一个巧合是巧合,巧合堆在一块看起来可就不太妙了。他不动声色,继续探问:“五年前?他如今几岁?”
“唔……兴许还未及冠。小安也未曾说过,不过刚来时瞧着年纪小的很。”
“你问这个做什么?”柳大夫回过神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我没别的意思。”崔让露出一丝友善的笑意:“说来很巧,或许,我能帮他。”
“我听到些流言蜚语,关于那些城池里的事,我知晓些内幕。不知道祝安有没有提起过‘赊月’这个词?”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柳大夫不清楚内情,拿不准此事于祝安而言究竟是福是祸,没有急着出声。恰好祝安推门回来,感受到屋内气氛不同寻常,皱眉问崔让:“你做什么了?欺负老人?”
崔让别开脸,懒得应答。
看来不好直接挑破。反正他暂时走不了,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
只是崔让没想到,自己的徐徐图之,直接被某人扼杀了个干干净净。
夜半。
今晚祝安依旧住在柳大夫家里。柳大夫无妻无子,所住的房舍是几十年前一大家子的住处,后来不知怎么让他一个人住了进来,如今哪怕又来了一个崔让也不拥挤。
祝安侧身躺在床上,望着窗缝里漏下的月光出神。货郎终于打听到消息,传言西南三百里处的丰乐城里才有这样的钱庄。他告别货郎后立刻就回去了。他身体不好,呼吸轻,脚步也轻,因此他站在门外不远处听到了屋内的对话,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姓李的到底是什么人,言语间似乎很在意五年前发生的什么事,听起来似乎还想用赊月阁把自己引出来?他的仇家是赊月阁?又或者,皇城司的搜捕并没有彻底结束?
祝安有些不安地皱起眉。自己手里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这么几年来又囿于病痛,无法继续探寻下去。更何况,对方似乎对自己有所了解,竟然直接问那块玉。这可是他能寻求庇护的唯一保障,怎么来个人就问这个,这破玩意难道是什么宝贝玉令不成!
他攥着玉,手心的温度逐渐传递到圆玉上,朴素的玉石依旧质朴,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五年了。都快过去五年了。祝安被绊住太久,每每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他都觉得十分不真实。要不是母亲的信还留在身上,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自己的幻想。这么久过去了,心里那股一腔悲愤的冲劲被日夜消磨,回忆往日旧人,心头只有悲,难有怒了。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
祝安根本给不出答案。他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他觉得自己的逃亡,自己的寻找,一切都像一场荒谬可笑的闹剧。他自己其实再清楚不过,就凭自己,怎么可能和那些根深蒂固几十年的组织对抗!
可他又总是告诫自己,要找到真相,要雪恨,不然怎么对得起母亲的信任……自己又要为了什么继续活下去。
祝安重重呼吸。柳大夫说他的身体已经落下病根,五年来的调养无非只能把表面的东西去除,想要彻底治好已经是痴人说梦,不过最近看来体质已经改善了不少,他当年说五年能养好十之八九还真不是瞎说。
他决定了,不管对方包有何种目的,自己都要去同他接触。自己慢慢找,得找到猴年马月,现成的线索摆在眼前,没有理由就这么放过了。赌一把而已,苟且偷生也没意思,郁闷的很。
明天有小市,正好把姓李的带到那人多眼杂处,哪怕他动手,那也……
想到这里,祝安蓦地愣住了。姓李的有刀在手,还是江湖人,他动起手来,真会管附近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吗?
祝安咬住下唇,重重呼出一口气。
……算了,找个没人的时机。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披上衣服就悄声去了崔让的屋子。
门被推开的刹那,崔让猛地睁开眼。他暗道奇怪,怎么又没有听见脚步声,一边摆出防御姿态。左手还有些动不了,他紧盯着门,手心发汗。
却见来人是祝安。
崔让大感意外,握刀的手却没有松懈。他没出声,祝安却抢先道:“你对赊月阁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