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传承三百年的世家庄园,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家仆既不傲慢、也不卑微,能够平等对待来客,已是最难得的。
在花厅等候主人时,代真不免被方桌上的点心吸引,豆沙糕甜软沙绵,不需怎么嚼动,便自己化了。
她吃了一块,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正在吃第二块的当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忙把嘴里的咽下去,可方才让她喜欢的优点,此时变成了缺点,一整块豆沙糊在嘴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急得她端起茶水就灌,又被烫了嘴。
一时之间,又急又烫又黏,狼狈不堪。
她听到一声轻笑,凶狠地朝那边“望”过去。
原东园脸上的笑本是礼貌性的,不带任何情绪,此时也不免真情实意地弯了眼角。
“江神医,这是我的公子原随云,他……有些调皮……”
“调皮”这个词原本怎么也无法与素来温文尔雅的儿子联系在一起,偏偏……他今日表现得不甚礼貌。
原东园坐在主位上,寒暄了几句,便想请代真为原随云把脉。
代真方才出了丑,此时正为了挽回形象装腔作调中,摆出惯常的出尘姿态,悠悠道,“原庄主,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诊金是很贵的,越是有钱的病人,越贵!”
原东园早就听过她的行事作风,对穷人,她可以贴钱送药,对有钱人,她却视财如命,不给重金绝不医治。
有人指责她不该将病人区别对待,她也只有一句,“爱看不看,舍不得就滚。”
好在,无争山庄给得起,也舍得给。
他只是笑笑,“只要江姑娘有本事,便是送你一座金山又何妨?”
代真面上放光,“真的?”
原随云只在开始时破了功,此时已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君子姿态,安静地听父亲与这位神医说话。
听到这位“神医”还没有把脉便狮子大开口,他的神情多了几分讽刺。
代真从随身药箱里取出脉枕,原随云将自己的手腕放上去,半点没有偏差,心中却想着这人接下来会怎么说。
代真排除杂念,调息完毕,将中指、食指、无名指分别放在他的尺脉、关脉与尺关脉上,慢慢加力向下按,之后又减轻力道使手指回到原处,感受了一会儿,又换了另一只手。
两手都把过脉后,她沉思了一会儿。
原东园看到她此时的神情是那样沉着稳重,并未出现多少难色,心也不由提了起来。
代真突然道,“无争山庄传承几百年,想来珍贵的药材应该很多罢。”
原东园道,“无论多么珍贵的药材,我都能找来,只要大夫可以医治好我儿子的眼睛。”
他慈父心肠殷殷切切,惹得代真都不好意思继续提条件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暂时倒也用不着很珍贵的药材,只是贵公子得病的年头久了,医治起来很麻烦,恐怕要以年计,我得提前说好,免得治到一半,你们就不耐烦了。”
为了原随云的双眼,这些年山庄请来的名医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敢像代真这样做出承诺的。
原东园激动起来,“无碍,我家大业大,供得起,也有耐心。”
原随云安静地坐在一旁,不由怀疑这是她的托词,只是在黑暗中呆久了,无人知晓他有多么渴望光明,即便怀疑是假话,他也不敢戳破这个希望。
有这一桩因由,代真便在无争山庄住了下来。
山庄的人自以为十分了解瞎子,毕竟他们的大少爷就是个瞎子,可见了代真,竟然发现这人也是瞎子,却与他们的少爷全然不同。
原随云看来温和安详,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之气,大家遇到他,随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刺痛他。
而代真却很活泼,她喜欢出门,到处走,给人义诊治病,但完全不守承诺,说好了免费,可遇到有钱人,她就立刻反悔要人家给钱。少了还不行,狮子大开口。
她背靠无争山庄,即便有人觉得不合理,也大都乖乖的掏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