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天真了,”宋存粗暴地打断了夏榆音的话,面容扭曲,双手捂住脸庞,“你一路跳级保送本硕连读,怎么会知道别人想往上爬有多难——!”
他今年二十九岁,人生的前二十六年都在学习、读书,拼命挤时间照顾爷爷六年,兼职打工贴补家里也是八年。他一共在研究所待了八年。
“但是,如果出人头地让你连命都没了,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夏榆音伸出手,轻按宋存的肩膀,让他坐下,“想让别人记住自己的名字很正常,但不值得你走到这一步。”
“你第一次来找我帮你看报告的时候跟我说,以后想去秦岭植物园。”听到隐隐约约的警笛声,他站起来,“我也想去,我替你去好了。”
今天,宋存八年来第一次掉眼泪。
他站起来,抹抹湿润的脸颊,抬起下巴,嘲讽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知道我没资格问你凭什么,你上山下水跳树被草弄中毒的时候我在想着怎么偷你的报告。我只是不太甘心,都是人,你们却过得这么好。”
他没有再看夏榆音,而是面向所有同事,朗声说:“所以我偷你的数据,砸了彭清的杯子,篡改组里的报告,在山上放那条竹叶青咬你——蛇是我放的,没想到吧?”他说着说着,越笑越开心,仿佛终于解脱,“还毁了你的两棵苗,偷拍你的论文,扔掉沈丽的多肉……”
直到说不下去了,坐在椅子上笑得直喘气,手指摸到那本书,翻了两页。
“总之,我只想平衡一下。”
办公室大门被轰然推开,警察一脸严肃地走进,掏出逮捕令和手铐,以危害国家安全罪将宋存逮捕。
他没有丝毫挣扎,安静地看逮捕令上的字,安静地看警察走近、戴上手铐。手铐合上的那一刻,宋存停下笑,平静地对夏榆音说:“这本书我看过了,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你。”
他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眼灰白色的天空,自言自语:“因为我毫不后悔。”
夏榆音站在原地,面着光,长久地注视门口,眸光闪烁,一言不发,静如雕像。
离开的人已经走远,再也见不到了。
过了许久,同事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夏工,你给了他什么东西啊?”
夏榆音还是没动,任由午时太阳高悬到他头顶。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那本书,把它放进宋存的文件架子上,轻声回答:“《红与黑》。”
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没有回答的问题,总有一天也会得到答案的,夏榆音想。
他拿出已经发烫的手机,电量告急,通话界面已经保持了将近三个小时。对面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缄默着,当一名合格的观剧者。
那人听到夏榆音这边已经没有声音,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在门口等你。”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黑灰的云铺了厚厚一层,风吹也不动。
生命轻飘飘的,写在死亡证明上,躺在行刑床上。一死之后,骨灰往下落,魂魄往上飘。
夏榆音走出门,捡了一片脚边的落叶,送给已经在车上等了半天的人。
“还好吗?”
一见到夏榆音走出来,江聿就快步上前拥住他,努力研究他的心情。见他点点头,才把他放进副驾驶。
“他——”
“我还是觉得,如果人在健全自我之前就进入群体,下场恐怕会比他更惨烈。”
江聿思忖片刻,回答:“但人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在群体里吗?”
“是群体意识,不是实体的人群。没有自主意识的话,轻易就会被带着跑,连对的错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都不知道。”
江聿拉过他的手,团在自己手心里慢慢揉捏,听他慢慢说话。
“也有可能是走着走着,忘了自己喜欢什么了。”
“嗯。”
“我们不能像他那样。”他总结道。
不知道哪里又戳到夏榆音的笑点,夏榆音笑得倒在江聿身上。虽然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江聿想着能让他脱离刚才的精神状况也是好的。
“笑什么?”
“我像不像他不知道,但你肯定不像。你自主意识强过头了,利己主义者。咳——”
江聿脑子一转,眼神微动,“我同意,利己主义者跟救世主刚好互补,绝配。”
“一天到晚就知道学酸话。”夏榆音睨他一眼,弯了嘴角。
夏榆音手一指,支使江聿开车,“去吃饭吧,我下午休息。”
“那我也休息。”
“你不行,你去上班,”他无情回绝了某人的休息请求,“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夏榆音不会告诉江聿,他有自己的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