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倒掉紫砂壶中剩余的茶水,取过一旁的白瓷茶罐,用木勺舀出些许茶叶,放进茶壶,紧接着用炉上热水泡了一壶新茶,分别给自己和王复北倒了一杯,“安州干茶,请王兄品鉴。”
王复北没想到之前对他从不客气的刘郁离还有主动倒茶给他的一天,颇有一种第一次上桌吃饭的拘谨。
看着眼前白烟缭绕的热茶,王复北既想喝,又不敢喝。
想喝是因为认识刘郁离四个多月,他从没喝过刘郁离半杯茶水,如今见他主动奉茶服软,心中怎一个快意了得。
不敢喝是因为他清楚刘郁离的茶可不是那么好喝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茶中动什么手脚。
似乎看出了王复北的担心,刘郁离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那日琴艺课,王兄提及名士刘琨一曲胡笳退万兵,想必对他多有敬仰。此茶是刘琨最喜欢的,王兄不打算尝尝吗?”
闻言,王复北心中突然一酸,整个书院,甚至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名士就是刘琨,没想到第一个看出来的却是刘郁离。
再回想起他当时提及刘琨是为了讥讽刘郁离,王复北心中一寒,面对冷嘲热讽,刘郁离竟然还能冷静倾听,并根据他话语间的推崇,猜测刘琨是他敬仰之人。
笑意一点点消融,骨子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王复北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刘郁离看着杯中漆黑的茶汤,问道:“你知道刘琨是怎么死的吗?”
“冤死的!”王复北脱口而出,下一秒就后悔了。
刘郁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刘琨之死,冤就冤在没教好儿子,殃及自身。”
一句话介绍就是好大儿挖坑,结拜兄弟埋土,联手葬送了刘琨性命。
刘琨与段部鲜卑单于段匹磾为结拜兄弟,太兴元年鲜卑内乱,段末杯击败段匹磾自任单于。
刘琨之子刘群人菜瘾大,掺和鲜卑内斗被段末杯所俘,为了获救给刘琨写了一封信,大意是爹,这里待遇好,快与我里通外合对付段匹磾。
不幸的是这封信没被刘琨收到,却被段匹磾收到了,结果可想而知,刘琨连同子侄数人皆被段匹磾杀害。
放下手中茶杯,刘郁离继续说道:“人到中年,当子女的即便不能为父母争光,也不能做错事,连累至亲。王兄,你说是不是啊?”
听出刘郁离话中暗含的威胁,一滴冷汗滑过王复北鬓角,忍不住唾骂道:“刘郁离,你个卑鄙小人!”
王复北两眼淬毒,怨愤至极,“打断我的腿,逼我脱衣,刺我一刀,最后将我踩到泥里还不够,你还拆穿我的身份,让那些捧高踩低的贱人知道我在王家什么也不是,让我永世不能翻身!”
“刘郁离,都是你逼我的。”
听着王复北满是血泪的控诉,刘郁离恍然大悟,原来反派竟是我自己。
检讨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刘郁离很快得出结论。“你能活着在我面前说话,说明我还是太仁慈。”
但凡她的身份没有埋着两颗地雷,王复北还能活到今日?真当她是吃素的不成。
见刘郁离事到如今没有一丝后悔,王复北眼底的幽暗又深了三分,磔磔笑道:“刘郁离,书院是你的地方,出了书院就是世家的天下。”
“纵你武功再高,谋略再多,统统无用。权势之下皆为土灰,太原王氏随便一个指头就能按死你。”
从袖中摸出一个铜板,扔放到桌上,半新不旧的铜钱在桌上跳跃几下,不甘地嗡鸣着,最终颓然倒下,“这是那位买豆蔻阁的钱。”
“包括豆蔻阁所有的秘方。”
一文钱在钱唐甚至买不来一个肉包子,如今却能在最繁华的街铺,买到最赚钱的店铺,还能一并得到豆蔻阁背后的宫廷秘方,真是一本百万利的好买卖,纵观天下,也是绝无仅有的好买卖。
水平如镜的茶水忽然波涛汹涌,剧烈震荡下,溢出杯壁。刘郁离紧紧握着瓷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复北:“这枚可不是普通铜钱,这枚钱它姓王,太原王氏的王。”
一想到刘郁离此时的屈辱,王复北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将豆蔻阁连同所有秘方双手奉上,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瓷实的茶杯再也承受不住惊涛骇浪,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刘郁离冷冷说道:“我若是活不成,你必定是第一个下去探路的。”
“那就让我们一起同归于尽吧!”王复北的笑越来越扭曲,逐渐走向癫狂,“不能出人头地,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以为我是在吓唬你吗?”王复北摇摇头,脸上出现一丝难得的平静,“论心狠手辣,我不及那位一个指头。”
“刘郁离,你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豆蔻阁上下连条狗都活不下来!”
说完后,王复北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起身离去,“狭路倾华盖,骇驷催双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刘琨的诗,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百炼钢成绕指柔,当最初的模样被扭曲,剩下的东西什么也不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京墨回来了,脸色比刘郁离的还要沉重,“王国宝来了。”
王国宝来此并没有遮掩行踪,不过数日,不少消息灵通之人就已知道有贵人莅临钱唐。
至于王国宝为何来此,又为何盯上豆蔻阁,这些细节,京墨还来不及打听,就赶紧回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