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许昭心里都清楚,他所做的事完全正确,可它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痛。他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同时也输得一无所有。
“后来我到京城做官,终于见到众人口中的繁华盛景。但我与亲友的约定却一个都没有实现。”
许昭泣不成声。
“中举那天,我高兴地对我娘说,从此之后她不必再住漏风的破屋,能有一床完整的被褥,不用去市集上捡别人丢掉的烂菜叶。”
“在我小时候,她就常常站在田间地头眺望。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她在想象京城人的生活。我对她承诺,我一定会做上京官,带她去往天子脚下。可她熬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能看一眼京城。”
“对我那些好友来说也一样。起初我们互相打趣,若有一人飞黄腾达,就邀请其余人去皇都游玩。等我到了此处定居后才发现,我已不知该将请柬寄给何人了。”
许昭的话语被啜泣揉成七零八落的字词,声调也抖得厉害。
“从那时起我意识到,政治远比我想得复杂。我不愿再经历这般折磨,也不想看到亲友因我遭殃,索性从一开始就不同他人产生纠葛。”
这句话为许昭此前的矛盾表现做出了解释。他不怕得罪人,却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疏离态度。
孟允抒所从事的也算高危职业,她理解许昭的想法。无牵无挂自然一身轻松,没有软肋就不会被他人威胁,更不会有人因他无辜受害。
但许昭并非铁石心肠,仍对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心向往之。否则他今日也不会讲述这些事。
“我明白了。”孟允抒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我不会直接替公子做出选择,这样是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你。只有你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得出想要的答案。”
“但我可以帮你扪心自问。”
她笑了笑,话锋一转。
“请问公子,在你揭发知县罪行之前,你与身旁亲友过得是否开心?”
许昭想起他和好友品茶论道、与母亲闲聊对谈的日常,十分怀念那份闲适恬淡的时光。
“开心。”
孟允抒的声音轻快起来:“所以,就要看公子喜欢哪种生活了。是一直克己自抑,超然出世,或是珍惜当下,从心所欲。”
许昭抬眼看向孟允抒,她的眼瞳清亮,映出的却非夜空上的月光,而是高擎的火把,明艳非常。
这份光亮驱散他了心头的阴霾,温暖的火焰融化内心的坚冰。
新芽破土而出,推翻了压在其上的千斤巨石,执拗地焕发出生机。
他知道答案了。
“姑娘认为,怎样做才算从心所欲?”
“若是为它强加解释,哪还算的上从心所欲。”孟允抒说,“当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想怎样做就怎样做。”
许昭沉思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吃芝麻糖。”
孟允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许昭在按照她传授的方法做练习。
她笑得前仰后合:“对,就是这样。”
许昭受到鼓励,放开胆子吐槽同事。
“工部的胡大人做事雷厉风行,治水有方,我甚是钦佩。可他不修边幅,走到哪里都臭气熏天,我好几次都想提醒他快去沐浴。”
孟允抒一听,这是个好机会,许昭再说下去可能还会爆出更多猛料。
她赞扬许昭:“公子做得很好,继续。”
许昭越说越兴奋,语速飞快,将各种琐事都抖搂了个干净。
“你办报之初,我每天都悄悄派人前去买报,为你冲销量。”
“什么?”
孟允抒的质疑让许昭猛地回过神。
这半天他说话不经大脑,一不小心把这事说漏嘴了,简直是不打自招。
“不是,我……”
许昭手足无措地辩解,但他的话语中漏洞百出,就像一团越绕越乱的毛线球。
孟允抒绷着脸,站起身丢下一句话:“走。”
许昭急忙跟上她,小声问道:“去哪?”
见孟允抒半天不说话,许昭心里七上八下,只能试探性地按住她的肩膀:“我已知错,以后绝不会再这样做,请姑娘见谅。”
孟允抒被他扳得转过脸来,再也憋不住笑意,放声大笑起来。
“我明白公子是一片好心。”
她笑了一阵,直起腰指向那条热闹的小吃街,回答许昭那个关于他们去哪的问题。
“去给你买芝麻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