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鹤一垂下眼睛就能看见那只手,绵软无力,仅是虚虚盖着。
他一扭脸就可以挣脱。
卷翘的睫毛飘落下来,睫羽覆盖下的瞳孔仿佛一潭永远不会波动的死水,黑沉沉,无起伏。
一眨也不眨的黑色眼瞳稍带出一星不解与好奇,他尝试伸出舌头,如同初生的野兽用舔舐的方式了解陌生而从未接触过的物事。
舌尖探出,张放鹤神情却不见分毫局促,甚至依旧带着冷淡疏离与诡异非人感。
温热的掌心灼烫了周边的冷气流。
空气似乎都变得潮湿闷热。
张放鹤只垂落眼眸盯着黎樑手掌,冷淡又平静地探出舌尖。
“你走——你走——”
书生直接泪崩,黎樑收了手,惊慌地冲上去安慰古泯。
潮湿闷热的气流被一并带走,冬日寒风再次略过鼻尖。
张放鹤瞬间收回舌头,闭上嘴,神色如常。
可惜。
黎樑从小就不擅长应对眼泪。他是单亲家庭,被妈妈拉扯带大,也极少见到她哭泣。
只在小时候,他爸牺牲的消息传来时才见到平素坚强的妈妈泪如雨下。
他那时年龄太小,也很容易受感染,妈妈哭,他也跟着哭,却还记得安慰妈妈不要哭。自己边哭得直抽抽,边用软胖小手替妈妈拭去眼泪。
小黎樑哭得眼泪鼻涕落进嘴巴里,只来得及匆匆抹去,就接着嘟起嘴替妈妈吹眼角未干的泪痕。
书生哭得要比小黎樑文雅多了。没流鼻涕,眼泪珠子也大颗滚滚落下。
如果不是本人太瘦,也许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但太瘦,直挺挺站在那哭,就跟一具森森的骨头架子在落泪似的。
连手指都干瘪好似树枝衩子,没一点肉。
唉。
别说只是像骷髅了,就算人真是骷髅架子,黎樑也不可能放着他在街边哭。
黎樑走近骷髅,哦不,书生。
这书生看着瘦弱,但比他还要高些。
他踮起脚,伸出手替眼前哭成泪人的瘦弱书生擦去眼泪。
“你别哭。你要怎么亲昵?抱一下可以吗?”
兄弟啊抱一下,说说你的心里话!
小黎当你最靠谱的港湾啊!
黎樑是现代人,又从小被宠着长大,从没干过粗活重活,手上没一点粗糙的茧子,指腹柔软得像是刚醒发好的面团。
古泯被他抚得一愣,连眼泪都忘了掉,呆呆看着神情柔软的黎樑,神色中飞快略过一丝复杂。
后排观察的张放鹤若有所思。
“谁要同你抱一下!”
书生推开黎樑,力道不大,黎樑不知所措地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一步,抿着唇十分不解。
怎么又不开心了?
古泯:“我今日收摊了!你明日再——哦不,你再不要来了。”
临走前,古泯站起身,呜呜看了眼黎樑。“七宝镇有甚好的,我不日便走了。你最好也早些走。若真要待,最好只待一两天就够了。”
书生边说边蹲下身收东西,动作很利落,摊开的字画用布包一搂,就全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好离开时,古泯忽然用肩膀狠狠撞了下黎樑的肩膀,擦肩而过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又轻飘。
“你说好吗?小妖怪。”
什么意思?!
黎樑猛地转身回过头,古泯已经消失在来往人流中了,再看不见了。
视线移动到张放鹤的身上,只见他眼神虚焦,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