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铁?”嬴政顾不上再说别的,忙去看纸上所记。
秦国的兵器制造如今是远胜六国的,但能更进一步,就能让秦军更加尖锐,嬴政当然迫不及待了。
在这个只能靠人力畜力的时代,冶铁出一点岔子,是会要人命的,是以扶苏记得格外详细。
因为事关紧要,嬴政看得格外仔细,待到他看完最后一个字,已经被深深地震惊住了。
扶苏已经将他这几日记下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完毕,见父亲站着不动,他踮起脚来,想拽一拽他的衣袖,但因为父亲抬着手,他没能够到。扶苏只好退而求其次,拽了拽父亲的外袍。
“嗯?”嬴政回过神来,看向书案上扶苏整理好的纸张。
扶苏道:“阿父,这里还有堆肥的法子和代田法,水车是用来……”
“扶苏。”嬴政却没再听下去,他打断了扶苏的话。
“阿父?”扶苏不解道。
嬴政将手中的纸搁下,又看了看扶苏整理好的纸,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扶苏的手一下子握紧了,他咬了咬嘴角,问道:“阿父,是扶苏哪里做错了吗?请阿父告诉我,我会改的。”
嬴政矮身坐下,将扶苏搂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好让自己能看到长子的眼睛。
“扶苏,是阿父和先王们给了你太大的压力吗?”嬴政问道。
扶苏愣住了。
嬴政轻声道:“扶苏,先王们能够窥得天机,乃是秦国之幸,也是你我父子之幸。寡人是秦王,你是秦国的公子,为秦国,我们都应当付出所有。”
“但我还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儿子。”嬴政话语里带着叹息道,“扶苏,阿父不想看到你逼迫自己,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好吗?”
嬴政上一次见到扶苏是在五天前,那时候他说了粮食增产一事,可今天他交给嬴政的除了农具,还有除害虫、耕地的维护等,更有详细到几十页纸的冶铁法。
这五日,扶苏要睡觉要吃饭要听学,要每日去嬴政宫里,可他还交给了嬴政这些东西。
嬴政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他本应该很难理解别人,更何况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足有一半时间在处理朝政军务,实在很没有资格说别人忙。
当然,如果是他的大臣们,嬴政的确不能理解,相反他还会觉得他们果然很闲,工作还能再加点。
但扶苏不同,扶苏是嬴政的儿子,而这些原本不是一个孩子该做的事。
就像扶苏对韩非说的,他爱扶苏,正如扶苏爱他。
年轻的秦王政面对自己的长子时,心里很柔软,他摸了摸长子的头,温声教诲道:“事情是要一件一件办的,扶苏,不要心急。”
扶苏抿抿唇,没忍住落下泪来:“阿父,对不起……”
嬴政没想到他会把长子说哭,他难得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想起给长子擦眼泪。
丝绸的袖子擦眼泪显然很不实用,眨眼功夫,扶苏就将父亲的一只袖子哭得湿透了。
好在,扶苏幼小的身体中到底有个两千多岁的灵魂,他忍了又忍,再将父亲的另一只袖子也湿透后,扶苏总算忍下了眼泪。
嬴政颇感无奈地甩一甩袖子,捏了一把长子哭红的鼻子:“倒像是阿父欺负了你,傻孩子,既这样累,往后可不许再如此了,知道吗?”
扶苏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阿父。阿父平日本来就忙,我只顾着将这些东西赶紧记下来,却忘了阿父要一件件操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这是扶苏的疏忽,他只想着这也能做那也能做,这个需要改进那个需要改进了,却忘了他不过是动笔写写画画,身为秦王的父亲却要召集人来实践,还要和大臣们商议,改变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需要日积月累,需要循序渐进。
扶苏操之过急了。
嬴政屈指敲敲长子的额头,笑骂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寡人说了那些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你巴掌大点儿小孩儿,自己顾自己且还顾不过来呢,倒先操心起寡人来了!”
“阿父,我真记住了。”扶苏就差举手发誓了,“正是因为思及阿父的辛劳,我才记住的。”
嬴政笑道:“从小你就黏人,如今长了这几年,真是丝毫进益都没有。”
“罢了,你记住就好。”嬴政再次敲敲扶苏的额头,“这次先算了,再有下次,阿父可要罚你抄写律例。”
秦法细致繁多,抄写一遍都要原地升天了,扶苏想想就冒冷汗,连连向父亲保证再也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