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映看来,扶苏最大的遗憾必然是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假传秦始皇遗命,致他身死以至于无法继位,这次他有了防备,必定不会让历史重演。
等扶苏顺利登基,心中怨念一除,顺利回到地府投胎,李映的实习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三百年的地府工作经历能为投胎以后的运气增色不少,李映美滋滋地想着,辛苦三百年,幸福十辈子,太值了!以后等我死了还要再考地府公务员!
听了他的话,扶苏却在心里摇头苦笑,对于他来说,当不当秦二世,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
父亲和大秦。
扶苏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到外头传来行礼的声音,扶苏侧耳一听,因外头人口中的称呼而愣住,他喃喃道:“阿父……”
李映傻愣愣道:“你爹来了啊。”
扶苏反应过来,向李映轻声道:“快跪下。”
李映愕然:“跪什么?”
扶苏冷冰冰道:“这不是你的21世纪,不跪就死。”
宫门被人推开,厚重木门喑哑的声音伴随着一群人的脚步声传来,李映摸了摸脖子,麻溜地跪下,并在心中恶狠狠吐槽了万恶的封建社会。
扶苏手脚并用地从榻上爬下去,有些后悔先让李映跪下了,应该让李映先把他抱下去,毕竟对于这个小小的身体来说,从榻上下到地上,是个不小的挑战。
不等扶苏多想,一双黑色的靴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眼角能瞄到的地方。
霎时间,扶苏身子僵住了,他低着头不敢看向来人,直到黑色的靴子停在自己身边,随行之人跪下向他行礼,他都没有抬头。
即便过去了两千多年的时光,扶苏仍记得他上一次见父亲时,他们不欢而散,父亲怒气冲冲。
扶苏想,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不能体谅、不能理解父亲,是我蠢、是我笨,都是我的过错才让大秦那样匆匆就结束,都是我辜负了父亲和大秦历代先王。
扶苏抿了抿唇,也许是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了,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便有眼泪顺着眼眶滑了出来,从下巴滑到了地上。
“扶苏?”温暖的大手抚上稚子白嫩的脸颊,接着扶苏脚下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了来人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扶苏僵着身子,先是脸红,继而红着眼眶哽咽道:“阿父……”
多少年了,父子二人同在地府,扶苏却不敢去见他,更遑论这样叫一声阿父了……
扶苏知道自己误信奸人时,大秦已经亡了三年,他痛彻心扉后悔莫及,他将一切罪责全然归于自己,自觉无颜去见父亲和大秦历代先祖,便放弃了在庞大的地府中寻人,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放逐在了地府的角落中。
彼时地府各项规制散漫,管理混乱,扶苏得以浑浑噩噩地飘荡,后来慢慢规整下来后,像扶苏这样执意不肯投胎的,地府也陆续出了许多新的应对制度,成功送走了很多批顽固的亡灵。
然而,总还有顽固中的顽固,地府不肯投胎的“老赖”数不胜数,譬如扶苏,不过你有你的过墙梯,我有我的张良计,地府自然不可能放弃。
到了新世纪,科技发展下,就有了今日之情形。
两千多岁的灵魂对于在父亲怀中哭泣这件事感到无比的羞愧,然而两千多年父子未见的思念又让扶苏想厚着脸皮接着依赖父亲。
嬴政显然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能将扶苏抱起来已经是他作为父亲难得的慈爱了,他在榻上坐下,动了动手指,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忽然哭泣的长子了。
扶苏小声道:“阿父,我想你了。”
长子的意义毕竟不同,不出意外的话,扶苏不仅是嬴政的继承人,更是秦国的继承人,或者还会是……
嬴政顿了顿,先将满腹雄心抱负收起来,想着往前见后宫女人们哄孩子的姿势,生疏地拍了拍长子的后背。
在征服六国前,他先得哄好怀中的稚子。
嬴政耐心解释道:“寡人近来事务繁多,没能常来看你,往后……”
他停了停,没有贸然做出以后会常来看扶苏的承诺,就算他看重身为长子的扶苏,但朝政军务到底才是第一位的,他不可能常来看他。
扶苏不过是稚子,嬴政却不想敷衍他。
扶苏不是真的小孩儿,自然知道父亲因何犹豫,他政务繁忙,对于后宫的女人和儿女们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关心。
扶苏轻轻接着父亲的话问道:“阿父忙,那我能去见阿父吗?”
嬴政想了想,扶苏一见到自己便哭,必然是多日不见父亲太过想念的缘故,可见这孩子对自己多有依赖。
嬴政一时心软,遂答应道:“当然能,不过阿父很忙,你过去,阿父或许也不能见你。”
“没关系。”扶苏仍旧没有抬起头来,他用湿漉漉的脸蛋贴着父亲蓄须的下巴,“我去十次,能见到阿父一次,就很高兴了。”
嬴政闻言,更觉心中熨帖,他将长子的小脸扒拉出来,看着他湿漉漉的小脸,捏捏他的鼻尖,笑道:“依秦律,男儿不许哭。”
父亲的面庞映入扶苏眼中,这时候的他强大、年轻而富有活力,这一年,他被青史记录的伟业才拉开序幕。
扶苏的心里涌起无限的力量,他要让父亲的大秦千秋万代、永世传承。
因为才哭过,扶苏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但他表情很认真地保证道:“阿父,我不会再哭了。”
嬴政自诩自己以后不会是个慈父——孩子大了,自然该教训,否则怎么成器呢?
不过眼下面对哭得眼圈通红的奶娃娃,嬴政是狠不下心来做严父的,他被长子的这话逗笑了:“你才多高,还算不得成人,哭两声只让阿父见了不妨事。”
扶苏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阿父。”
慢声慢气同扶苏说了一刻钟的话,嬴政便起身走了。
临走前他吩咐寺人和宫人们伺候好大公子,又揉了揉扶苏的头,才带着随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