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忒做了一个很特殊的梦。在这之前,她都以为只有庄遥生那样似人非人的家伙才会诞生能够具现化的“梦”。
梦里的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拥有不幸的家庭,捉襟见肘的财力,和纷至沓来的学习与生活的压力。她的一生都没有偏离过既定的轨道,没有协会,没有雪一样的兔子和血一样的眼睛,也没有许诺。
在屡次工作碰壁后,娜忒当了一位服装设计师。她的作品冷门、怪异,几乎没有销量,却次次在评选中夺得头筹。
等到娜忒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真的坐在一间简约的办公室内,床边的一排人偶模特身上是她灵感的半成品。
“这个梦很真实,可是它一开始仍是由文字拼凑成的。”娜忒抚摸过每一个人偶的脸颊。下一秒上面就开始浮现出红色的眼睛纹样。她是人偶,不具有人类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因此,在人造梦境中她所见的只是用语言构成的断壁残垣。
她摘下一颗玻璃钢做的模特头颅,俯身亲吻了上去。
血红色的眼睛在模型上如同花般绽开,铺满了每一寸空白。
娜忒抱着血眼头颅,走过写字楼的每一个办公房间:“太急躁、太高傲、太仇视。我似乎拿走了你某件重要的东西。”
“你剥夺了很多东西,也重新赋予了我很多特性。自认为神的你错以为特殊才是构成一个人自我信念的主体。”
“可见你并不懂人类。”
“再特殊的人生,最后的终点是平庸祥和的。”
娜忒来到了监控室,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如果没有系统,或许我真的会去当一个服装设计师,我的人生自然也不会和许诺有任何交集。”
“很可惜,我并不是作为一个人诞生的,也不可能拥有所谓的人生,更不可能做一个生儿为人的荒诞的梦。”
无数的血红色眼睛在监控窗口上睁开,硬是生生把原本待在里面的人逼了出来。
“把我的数据全部还给我,我可以让你成为一个人。”监控室的椅子转了过来,诺兰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娜忒,“自梦境出生的你没有独立离开梦境的能力。你待在梦境里的时间越久,和梦境融合的程度也会越深。除了向我妥协,你别无他法。”
娜忒愈发觉得沟通是无效的。作为一段无机生命的系统,根本无法共情生命对自己种族的信念感。娜忒虽为副本中的一个虚构的人偶,但实际上是借由系统这条通道诞生自梦境的衍生物。
她是一只小梦魇,不是没有生物基础的冗余代码。
系统吸收了太多的人类知识。如果不是庄遥生将她收容进黑河,它恐怕连界碑都无法迈过。光是面对娜忒,小东西的认知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看来庄遥生高估了你的逻辑模块。”
娜忒抬手,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监控室的地板上睁开。一开始只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探出头,而后是两只、三只、四只、五只……越来越多的小兔子开始往外蹦,直到它们塞满了整个房间。最后蹦出来连带着关上门的是一只粉红色扛着巨大红色镰刀的独眼兔子。
“首先,除了人类,没有人想成为变种。界碑这侧每一个人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出生。我们平等地感恩降世,平等地消抹对方。”
粉红独眼兔子挥舞着镰刀,刀刃划过的兔子会一分为二,重新生成两只崭新的小粉兔子。
“其次,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你习惯了对人类施舍,却对魔力和种族的知识一无所知。你没有权能改变他人,你被赋予的功能仅仅是来自死去的世界树的干涉权能。”
慢慢的,粉色小兔子像啃食草料一样把系统具象化的身体啃食了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手脚。不过它们吃掉的既不是代码也不是系统本身,而是系统透过构造具象化躯体所暴露在外的魔力。失去了魔力,身体自然而然就分崩离析了。
“最后,我是不会把钥匙,也就是数据盘交回给你的。重新获得完整的干涉权能的你会做出什么事情,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借来的力量只会煽动人类中愚蠢的一派发动战争,可他们依旧无法越过黑河,很快这场破壁战会演变成内战,而提供了一切和回收了一切的幕后黑手,也就是你,会在人类的血泪尸山上重铸一座丑陋的概念王座。”准确地来说,娜忒身体中作为大脑器官思考的只是一小团密度极高的魔力聚合体,可是她看得比大部分人都要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