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追去一段,到底被她甩得远了,再看不见人影。
一人翩然落地,在脚边那异常葱茏草丛间一拨,果见血色。又起身望向身前那淼茫烟波,若有所思。
“我们沿着这条江走,往岸边草木长得尤其茂盛处寻去,定能寻见。”
“罢了。”领头那人道,“往上游还是下游,如何算尤其茂盛?这样找,同大海捞针一般。她本就重伤,又挨下我们合力一击,沿途看来血也几近流干,估计已经死在哪里了。”
“那,那东西怎么办?”
“仇源于此,报仇却不必执着于此。老三老四受伤不轻,我们还需留些精力。”领头那人叹息一声,“眼下,反正只要不在她们手里,就无所谓了。”
妘不坠也不知自己飞了多远,总之借那些山石草木河流七弯八拐东躲西藏,耗去至少一个时辰,才终于确信几人追不上来了。一口气稍松,便一头栽进山谷温软青草间。
真仙血浸入泥中,周遭草木肆意生长起来,顷刻间将她身形埋没,苍翠蓊郁得瘆人。
这回终于可以安心睡去了。
所服药丸已尽数炼化,很快见了药效。自飞升后,身躯不再似凡人那般难以承伤——饶是支离破碎,只要不到彻底无法承载神魂的地步,皆有转圜余地。
怀中有一粒碧光亮起,新生之力钻入血肉之中,正是杜芊所予之物。妘不坠遍身顿时浮起一层浅淡光华,如薄烟轻淌。
温和,充沛。
新生肌骨一寸寸替代那破碎黏糊之物,而后光芒流转,缠绕经络血脉如藤蔓一般续去,只生机稍弱些,还需时日恢复。
死去的血肉层层蜕落,化光雨纷纷洒落,转瞬便被草木尽数吮吸干净。
那瞬移之术留下的反噬之力似也随那旧血肉一并蜕去了。体内清清净净,仙气盈盈,滞留人间积聚的浊气亦荡然无存,无异于再次脱胎换骨一回,倒是十分祸里一分福。
翻墨从她怀中钻出来,悄然幻了人形,执笔在空中挥了挥。笔端金光淌成一道结界,将妘不坠罩在其中。
“可不是我不帮你啊,上回给昼妹驱散邪气,到现在连一成修为都还没恢复过来呢……虽使不出完整的结界术,这样应该也够用了。”
她小声咕哝几句,便在那结界罩旁坐下,余光瞥见一旁乱草间隐着条蛇尾,顿时来了兴致,轻轻凑近去,伸手一拍。
“嘶……”
那蛇受了惊,愤怒立起头来,盯着翻墨,眼神不善。
翻墨玩心已起,又一爪拍去。那蛇彻底被激怒,伸头咬去,翻墨却往后一蹦,灵巧避过,顺手又一拍。
“嘶嘶,嘶嘶……”
正觉有趣,忽闻四下渐起嘶嘶声响。侧头环顾,却见周遭葱茏之中,立起许多毒蛇,粗粗细细,相貌各异,皆吐着信子,缓缓向她聚拢来。
“诶?”
翻墨顿时觉察不妙,不及后悔,急忙腾空而起。那蛇群见了,纷纷涌上,聚集在她身下,再无处落脚。
只这稍离远些,妘不坠身畔金光便黯淡许多,几近溃散。
“不行……”
翻墨心下着急,不敢再往前半步,便挥了挥手中笔,试图驱散蛇群。蛇群却并不理睬,反倒愈聚愈多,望去头皮发麻。
遥遥的,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山间薄雾中,背着药篓,服饰颇为眼熟。
“喂——”翻墨似看见救星一般,也再顾不得形象,向那两人大喊,“救人啊,救人啊——”
“嗯?阿玲,你刚才听见了么?”
被唤作“阿玲”那人往山谷下望了一眼:“是有人掉进虿谷了?走,阿朔,我们去看看。”
阿朔犹疑:“可是离酉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今天是咱们拜入灵昭门第一天,要是完不成课业,会不会被赶回去呀。”
“救人要紧。师母跟师姊知道缘由,不会责怪我们的。”
阿玲从腰间锦囊中倾出驱虫铃,暂且将药篓放下,又取下药篓上系着的灵伞握在手中,阿朔便默不作声将药篓放在她药篓旁,也取下灵伞来。两人一前一后,稍显笨拙往山下飞去。
驱虫铃清脆声一响,近处蛇蝎毒虫如临大敌,纷纷退避开来。翻墨远远见了,忙拼命挥手:“这里!”
那蛇群听得铃声,果真弃了翻墨,慌乱散去。翻墨松了口气,总算放心落地,向二人行了个不三不四的礼:“多谢姊妹相救。”
阿玲目光落至一旁妘不坠身上,见她衣上涔涔然染着血,不觉一惊,担忧着走近:“这位姊妹怎么……”
以灵力探去,却察其无病无伤,气息平稳,也不见中毒之迹,心下疑惑不已。转念一想,只道是自己修为尚浅,探不出毛病。
翻墨见她神色有异,忙道:“她没事,就是一时困了。我这就把她搬走。”
阿玲看着那衣上血迹,心下稍一迟疑:“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如回去让我师姊们看看。她们……很厉害的,人也很好,平日里给寨中姊妹治病,从来都不收分文!”
“不用了。”
翻墨摆摆手,走至妘不坠身旁,暗自聚了灵力,尝试将她负起。谁知刚站起身,妘不坠便啪嗒一声又落进草丛中,一滩泥似的。
翻墨稍觉意外,面上掠过一丝尴尬神色,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沉又滑。”
阿玲阿朔二人对视一眼,皆微微一笑。阿朔已取了为采药备的绳索:“或许用得上这个。”
阿玲点头,两人便向那滩妘不坠走去。翻墨紧张上前一步:“你们做什么?”
阿朔晃晃手中绳:“当然是帮忙把她搬回去治伤啊。”
翻墨一手负于背后,金光一闪,那支笔又现于手中,不过比先前所见缩小了许多,恰能被挡住。
她又将二人衣着端详一番,稍一回忆:“灵昭门?”
阿朔笑道:“正是!”
翻墨稍稍往一旁让开,仍是戒备着盯着二人,看她们小心将妘不坠绑至阿玲背上,艰难摇着铃,一步步往山谷外走去。
“要不……”翻墨看不下去,“还是我来吧。”
阿朔在阿玲身后托着,闻言连忙回头:“不用不用,翻过这座山就到了。而且我们药篓就在前边,到时候将她放进去就轻松了!”
翻墨抬头望望那屏障似的山脉,摇了摇头,心道反正也无甚急事,便默默跟在二人身后,任由她们去了。
灵昭门建在另一面半山腰,果真一登至山顶就望见了。只见昏暗天色里,一点一点灯火缀在那木楼干栏间,明灭不定,如灼灼星辰一般。
一条小路通往山脚,连着风雨桥,越过潺湲河流,对岸便是玲朔二人口中的寨子,错落有致的吊脚楼一层层往山上叠去,亦是灯火煌煌。
山风吹来,遥遥听得细碎铃声,却是从灵昭门中一棵枝繁叶茂形貌甚似枫香树的古木上传来。
“你们再不回来,我都坐不住了。”
一人焦急守在门口,见玲朔二人归来,终于松了口气,不禁轻声斥责。近了,瞧见药篓中赫然装着个血迹斑斑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蓦地一怔,再瞧见跟在后边面色阴沉的翻墨,又是一怔。
“你们这是带的什么东西回来?药草呢,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虽如此说着,语气间却已不见责备之意,只走近一步,仔细往药篓中看去。
朔玲二人已满头大汗,费力将药篓放下,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师姊,我们在路上,发现有人掉进虿谷里了。去了发现这个姊妹好像受了重伤,我们解决不了,就,带回来了。”
那大师姊点点头:“行,把她放这儿吧。你俩赶紧去收拾收拾,瞧着弄得灰头土脸的。”
翻墨本以为自己要被认成邪祟,都思量好了要如何反应,不料她一句“什么东西”草草带过,心间竟一时空落落的,随即后知后觉灵昭门几人身上也无仙气,气息与别家修士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