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子弟若想入官学,需得是成绩非常优异的青年才俊。替章集写文章的那名青衣男子,名叫项颍,便是从县学退学的,因为同窗看不起他的粗布衣裳和因干活留下厚茧的手,时常欺辱他。
项颍从县学退学后便加入了林夫子的私塾,因为这里学费要得非常低廉,几乎就是做个样子。所以在这里读书的,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不得不说,林夫子在教书上的水平,比他自己读书高多了。十年间,在这所无名私塾读过书的人中出了五十余名秀才、十二名举人,还有一个贡士。功成名就的学生们依然记得恩师,不忘反哺私塾,但林孝通从不藏私,捐助的钱财又全部用在建设私塾和置办书籍材料了。
虽然室内学生看着不多,但实际上往来士子数目不容小觑。许多学子慕名而来,但资费不够久留,学几个月便离去了。林夫子非但不劝阻,甚至十分支持。
用他自己的话说,“学生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能教的也有限。几个月的限定时间,会让他们更加用功地汲取知识。”
这些游学而来的学生们都说在林夫子处受益良多。
林夫子没有官职,收的学费又低,为了办这家私塾,他常常要自己补贴,有时还要替实在家徒四壁的学生筹集赶考路费,过得捉襟见肘的。
所以项颍这些跟着他最长时间的学生,就会想办法赚点外快,赚来的钱便充入私塾公用。而官学那群纨绔子弟便是最快的来钱方式。
今天他又接了一单,他在县学那群权贵学生之间的“口碑”不错,还有人会把他推荐给同窗。前日在书铺旁边交付的那单便是初次被推荐来的。
项颍没说出来的是,这种“当枪手”的挣钱方式还能满足他隐秘的自傲心理。看吧,瞧不起我又如何,从官学退学又如何?我的文章依旧是最好的。
袖子里揣着一本新的县学课业本,项颍心情很好地推开了私塾的门。同窗们都已经散学回家,他习惯留下来帮夫子打扫一下学堂,夫子年纪大了,平日里教书已经劳心耗神,学生们总会避免让他再做这些琐事。
走进教室却不见平日里这时还在整理讲义的林夫子,便喊了一声:“夫子?”
项颍一路找去侧间,这里放的两个书架都塞了满满当当的书,林夫子有时会在这儿喝茶看书。
门开着半扇,项颍探头进去,看见了坐在桌边的林夫子,喜道:“果然在这儿,您……”
话还没说全,他跨进侧间才发现,夫子对面坐了一位天青衣裙的小姐,长相若流云拂雪,正闻声回头看向门口。
项颍被惊艳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作揖打算退出侧间,“学生不知您有客人,先告退了。”
那名小姐还带着侍女,衣饰烨然生光,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项颍正纳罕,却听一句轻柔的女声问道:“这位便是项公子了吧?”
正是那位小姐说话,项颍抬头去看,她脸上微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这样故作有礼的态度,一看便知并不待见自己,还非要问这一句。加上非常显然的社会地位差距,让他没来由的想起从前在县学欺辱他的纨绔。项颍在心中“嘁”了一声,你这是什么看下等人的眼神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总会骄傲地向其他人介绍自己学生的夫子,今日却面色沉沉,以一种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项颍心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但在夫子面前不能失了礼数,再次向那位小姐行了一礼道:“学生项颍,不知小姐是?”
“这位是施小姐。”林夫子沉声替她回了。
不知施小姐是从哪儿来的不速之客,反正她这高高在上的态度让项颍很是不爽。但下一瞬,夫子的话就如同一盆凉水,把他全身都浇透了。
“施小姐说,你收钱替县学的公子们作文章?”
羡予今日来,确实没打算留什么好声好气的印象。对舍己为人、诲人不倦的林夫子她当然愿意以礼相待,对项颍,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表弟被管教了一顿是他的事,更重要的,是要掐断他这收钱替人作文的源头。
听见林孝通的问题,项颍不自觉地捏了捏左手的袖子。
这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延桂的眼睛,而且项颍左手的暗袋里很明显藏了东西。
“项公子左手衣袖里放了什么,如此在意?”延桂问道。
这是什么审问犯人的语气吗?但迎着夫子质疑的目光,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掏出左手袖子里的课业本交了上去。
林孝通接过略翻了翻,痛心疾首道:“我何时教过你这样乘伪行诈之事!”
项颍应声下跪,还是忍不住替自己分辨两句,“夫子!他们本来就是以伪谤真之人!学生只不过是……”
那本课业本被林夫子拍在桌上,羡予翻开检查了一下,证据确凿,她也不想在这儿听他们师生之间的训诫,便要起身告辞。
“且慢,”林夫子却在这时叫住了她,“施小姐,老朽想恳求你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