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装的是一批瓷器,大概是店家准备更换的碗碟,数量庞大,搬运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非常沉重。三人接力,把箱子一个一个运到后巷空的一侧,靠墙摆着。
太子殿下在冬日雪夜的昏暗后巷干体力活,墙这边的羡予也没闲着。
落雪提醒了她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这样的天气,事故的伤员救出来后也可能面临失温。
她和高相宜去文心斋库房找到了一批未裁切的玉版纸,纸张宽大,裹在人身上能留住体温,保暖抗风。
同时,她让秦氏兄弟沿街去还开着的店铺询问,将他们留存的木炭都买过来,在空店的前铺先点上炭火。
钟晰几人身上的里衣很快被汗水浸湿,华芳街的那家店终于慌忙打开了后院门。
有其他人加入,这批木箱就搬运得快多了。木箱和空店的后院门间隙能让人通过时,买炭回来的秦氏兄弟也加入了搬箱子的队伍。
钟晰的人不能过多露面,于是秦文瀚从羡予那里得到了新命令,先安抚被踩踏挤压的人群。
横三从戏班那里替他找来一面锣,秦文瀚深吸一口气爬上木梯,骑在墙头敲打两声吸引人群的注意力,“咚咚——”
秦文瀚大声喊道:“诸位!诸位先保持冷静,不要再推搡挤压!外面的人不要再朝后巷走,慢慢向后退!已经有人在组织清理后巷,很快会有救大家出去的路了!”
他本就是偏敦厚的长相,温良的书生气质也容易让人相信。
原本如同受惊的羔羊一般,一直躁动哭喊的人群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众人一句一句将他的话向后传,仿佛有了主心骨,也终于有了希望。
柳叶街这边的店家了解事由后,自发将自家存的炭搬到了空店。华芳街那边,有些百姓也志愿进入了后巷搬箱。
更多的人,搬来梯子,将自己手上的花灯摆上了后院的围墙。荧荧微光,一点一点照亮了这条后巷。
羡予和高相宜帮着把一盆盆炭火烧起来,她往后院走,钟晰也离开了搬运的队伍。
而此时,东城兵马司的人还没到。
钟晰喘着气朝羡予走来,剧烈运动让他的喉咙有些干,声音也嘶哑起来,他尽量平复语气对羡予说:“这边交给你,我去中兵马司再调一批人。”
羡予点头,她知道以钟晰的身份,肯定是在那边用处更大。
钟晰继续嘱咐:“我把孔安留给你,东城的人到后若你控制不住,让他去处理。”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多是靠关系捞来的职位,偏偏这群人都是勋贵世家,尸位素餐惯了。按大梁律制,兵马司和五寺六部一样,都是直属皇帝,一般人还真喊不动这些指挥使。
钟晰交代两句就要走,鬓角的汗水被寒风一吹,竟然有些冷。
这人位高权重,羡予平日和他从不谈官场、不论政见。
但从今天的事来看,他是难得的一心为民。为了尽快清出救援通道,他今夜干的都是和普通脚夫一般的活。
羡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擦擦汗吧。”
她没注意到,因为刚刚在前铺烧炭火,自己右边脸颊上也沾了一点黑色的灰。
钟晰接过绣了一只小锦鲤的素帕,审视眼前这只浑然不觉的花猫,笑着替她擦掉了污渍。
他刚刚搬过重物,手臂有些脱力,下手没轻没重的。
羡予被他擦得莫名其妙,脸颊肉嘟起来,刚想去抓他的手制止时,钟晰已经收手,拿着她的帕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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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晰离开后,东城兵马司的人才姗姗来迟。但他们显然没料到事故的严重性,只是派了一支五人小队。
又过一刻钟,兵马司更多吏兵赶到,指挥使也慌忙从家中赶了过来。
被挤压踩踏的人群已经逐渐被解救,只是由于天气寒冷,又长时间受迫,许多人双腿都暂时失去了知觉,只能慢慢抬入前铺。
指挥使很是惊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肥胖的脑袋上已经满头大汗。
羡予没管他,挥手把前铺划出三个区域,叫人把伤员按受伤轻重安置,便于大夫查看。
先前参与救援的本就是她自己的人,大夫也都是她请来的。在这种群龙无首的场面下,吏兵也开始听她指挥。渐渐的,羡予控制了全部局面。
前铺宽敞的大堂内燃了许多盆炭火,大夫和药童穿梭其中,挨个给人检查。
羡予和高相宜帮着分发姜汤,她们还给女性单独隔出一个空间,便于她们换下已经湿掉的衣裙。
前铺的门一直没关,还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抬进来,吏兵和医者进进出出。
先救出来的人情况还较为良好,越到后面越是触目惊心。前铺被摆满后,便只能安置在后院。有伤员被抬出来后,腹部终于失去压迫,摔倒在后院就呕吐起来。
等到后巷所有人都被救出,已经有八人因为长时间窒息而死了。没过多久,后院也有四人救治无效而亡,医士判断是内脏已经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