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晰收回思绪,看向对面的羡予,她太过机敏,已经察觉出了此事恐怕牵连甚广,低着头好像在仔细研究那杯茶水。
哎呀这个茉莉花可真茉莉花啊。
钟晰想起她方才甚至都不知道别的书坊卖不卖这些资料,问她:“若是他们不卖这些禁书呢?你怎么救你的书坊,自己印科举材料出售吗?”
羡予撇嘴:“我可不做违法买卖。”一是怕牵连镇国侯府,二是她也没有能编纂这些材料的文人人脉啊。
她对钟晰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桑皮纸和江州的事毫不关心,只是直接问容都里对家的事:“那些卖禁书的店要查抄吗?”
“看情况,但总要封一阵子。”
“秋闱前封?”
“这是自然。”
羡予满意了,“有关系真好,我回去和高小姐商讨促销减价了。程公子,以后你来买书我给你最大优惠。”
钟晰大笑:“谢施老板厚赠。”
办妥了最关心的事,羡予毫无留恋地便准备走人。她施然起身,打开了青竹怀里一直抱着的一只匣子,从中取出一个卷轴。
羡予:“前些日子书铺寻到了前朝刘角的一幅真迹,”她说着,展开了那副卷轴,“卷名为《题清越崖》。”
她向钟晰展示这副传世书法,笔力遒劲,刚柔兼备,点划间仿佛能看到清越崖的壮阔气势。
羡予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一边欣赏一边点头的钟晰,嘴角含着微笑,接着说:“不知你现在做的什么官,想来是高升了,我还不曾给程公子道贺过。不知你喜欢什么,只能挑着我有的来了,这算是我的小小心意。”她说着,头朝书卷歪了一下,珠钗晃动。
钟晰没想到能从她这儿收到这样重的礼,目光从书法移向她。她的睫毛被阳光染出一种难以触碰的金色,瞳孔则显出一种温柔的琥珀色来。
“你……”钟晰顿了一下,“你不必跟我客气这些。”我送你礼物不是图回报。
“人之间的情谊是要维护的。”羡予示意身后的青竹上前,帮她收起这副书法,钟晰把青竹隔开了,和羡予一人握着一端亲自把它卷起来。
羡予也不拦他,“若是一直有出无进,时间长了谁都不会乐意的。”
钟晰在内心反驳:我乐意。但他也明白,羡予懂得一切世故,只是她不愿陷入纠葛而一直逃避而已。
于是他也愿意配合羡予收下这份礼。
羡予瞄他一眼:“我们也算相识于微末,”这指的是他俩第一次见面,一个是被追杀的“刺客”,一个是被威胁的孤女。
“以后不必给我送那么贵重的礼物了,荔枝一事,我并未怪过你。”她只是有点小小的赌气,又不是怨恨。
钟晰闷声应了,盘算着以后要送那种看不出价值的了。
钟晰顺着她的话问:“荔枝□□后来的事,你想知道吗?”
羡予已经准备要走,摇摇头,“不想知道。我叔父也因这事儿得了好处,我现在也好好的,不损失什么。”她看得清楚,也看得豁达,“下回有好吃的还叫我啊。”
施小姐走了,隔间里似乎还留着她轻快的笑。
三个月过去,和荔枝□□一案有关的人坟头草都快一丈高了。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鲜血染红了越州的荔枝林,也染红了江州的江水。
皇帝亲卫一路往越州追查,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竟然如同儿戏:越州一个县令强抢了贡品荔枝园一个农户的妹妹,当地官官相护,农户上诉未果,于是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主意。
农户咬死了说不知什么云崖白蔻,只是想自己护送荔枝上江州后,用些许血藤汁让容都的贵人吃完荔枝腹痛,然后把负责荔枝园的县令一起处置了而已。
这实在荒谬。
崇安帝气得头昏,但越州天高皇帝远,皇帝中毒遇刺这种事又不宜公布,亲卫调查一来一回的时间,即使有南越的暗探介入,都被打草惊蛇跑光了。
朝廷对越州的控制力早就大不如前。
若非韩佑将军还在那,恐怕越州早就被南越探子插穿了。
钟晰依旧在暗中调查此事与南越的联系,多年来他习惯了谋算十步还要思量百步,绝不会容忍卧榻之侧让南越人酣睡。
而崇安帝,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停留在越州。皇权赋予他表面虚伪的威严,但没搭建出内心的刚强果决,他也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谋略。他的心思只放在容都和他屁股下的龙椅上。
皇帝身边的人对他只是一味奉承讨好,宋永这类股肱之臣还要被皇帝疑心结党过甚,亲自扶持了一个德不配位的姚怀远。
朝堂上大多数人的风向只看崇安帝的脸色,如今科举选上来的士子也都是投机取巧之辈。
南越的暗箭已经在容都试探一回,钟晰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羡予烧掉的那首诗。
胡杨犹待铁衣披,金銮尚奏太平词。
钟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羡予登上镇国侯府的马车。
施小姐,你避世的愿望恐怕是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