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晰端茶到嘴边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吹了吹茶水,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羡予正在扫视桌上的糕点,似乎在思考接下来向他推荐哪一个。
并未猜到他身份的样子。
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孔安按耐不住眼神,在殿下和施小姐之间来回瞟。
羡予一口气向他推荐了好几种点心,盛情难却,钟晰浅尝一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品茶闲谈,只要钟晰想,放下上位者的架子,他能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平易近人,取得信任。
平日里如寒风般冷冽果决的殿下,在施小姐面前就会变得温文尔雅的样子。一回生二回熟,孔安已经习惯了,收回了视线,不知道在心里琢磨了些什么。
钟晰揶揄道:“施小姐如此盛宴以待,改日要换程某回请才是。”
羡予不在意这些。想起程望之和自己上次见面时,他称自己是从衡州来容都的,在初次见面时冒犯了施小姐,惶惶道歉云云。演得跟真的似的。
容都近日风云迭起,正是因为两千里外的衡州。
羡予联想到最近在容都听到的关于衡州的传闻,二皇子上位,李氏倒台,也许都是受到衡州牵连。程望之在衡州一事上立功,说不定已经站到了太子的队伍。
但她面色不改,直言道:“你现在要做的尽快在容都站稳脚跟,太子新立,必然要扶持自己的势力。你来容都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不如去碰碰运气。”
把容都官场的站队问题和权谋暗流说的如此风轻云淡,钟晰不知该称她胆识过人,还是不知者无畏。
“至于我么,大概过几日就要回秋阳山了。”羡予轻抿一口杯中茶水,“我与程公子萍水相逢,日后不再见的话,也祝公子平步青云。”
钟晰一愣。
她打定主意远离风浪,对容都的诡谲风云避之不及。正是因为不打算在容都趟浑水,对这些才格外轻松。也是因为即使程望之留在容都,在她的预想里,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见第五面,所以说话格外大胆些。
临走前,钟晰还是没忍住发问,“施小姐身为官家贵女,为何一心想离开容都?”
羡予如同刚见面时一样含笑盈盈,端坐着,她轻声回道:“容都规矩太多啦。”
钟晰这才反应过来,同样是两人对坐,今日的她不复在秋阳山别院时的惬意了。十余年的礼数教养把她框住,一举一动都如同用矩尺量出来的一般,挑不出错误,也看不出多少活力。
仿佛一进入这座城,她就被挂上了无形的丝线,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最娴雅、最有礼的一面。
钟晰想起自己进入这隔间后,小二继续上茶和点心时对他们二人都有些有意无意的打量。他已经习惯接收一切视线,但羡予不是的。
她半年前为了破开流言,决定塑造一个文弱的受害者形象,独自离开容都时就注定了,她要在容都百姓的视线里维持这个形象,也是维护镇国侯府的形象。
这是她在容都里的“人设”。
直到离开茶楼,钟晰还在回想施羡予说的那句“容都规矩太多”。
原本他以为,他们两人都是局势所迫收敛锋芒的人,百日忍让,只求一朝一剑封喉。
但今天钟晰才发现,他和施羡予最大的不同在于,施小姐要找到一个能远离这些“规矩”的地方,她选择躲避和逃离。
而钟晰,他选择建立自己的“规矩”。
规则都是约束下位者的,成为掌权者,自然不受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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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予最后还是如愿回了秋阳山别院,叔母劝了几回让她留在家里,见她实在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叔母愿意放她走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前几日在布庄遇到的那位官夫人两日后便递了帖子到镇国侯府做客,期间数次提到施府的大小姐的婚嫁问题。
那位夫人说羡予年过十二,又已出了孝,正方便议亲。镇国侯府大小姐美名在外,她很愿意帮羡予相看婚事,容都好儿郎的家里她都能说上一二。早日相看也能早做准备,过几年待施小姐及笄后正好完婚,两全其美。
原本孟锦芝不知道她是为这事来的,应着客人邀请让羡予来堂间见了她一面,结果这位夫人就拉着侄女不撒手了。
从才情到容貌、从头发丝到鞋面子,这夫人里外里把羡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又说相夫教子是每个女人都要做的,不如早日择婿。若是让她照顾施小姐的亲事,她一定帮侯府挑出最好的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