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也就是钟晰被羡予所救的日子。
天将破晓时,秋阳山围场内最大的帐篷里传出点细微的动静,有太监宫女轻而迅速的进出,崇安帝此时刚醒。
平日要上朝的早晨,皇帝都是寅时便要起,卯时百官朝会。秋狝时不必早朝也不必会见朝臣,崇安帝难得能睡到卯正时分。
大太监容德服侍崇安帝穿衣盥洗,给皇帝递漱口茶时打量着神色还是开口了:“陛下,二皇子凌晨归京了,因着您在狩场得来觐见请安,直奔秋阳山来了。但二殿下他……一身的血。”
崇安帝方才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神色已然清明。
“朕记着要他去衡州是监修水利的,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还是凌晨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皇帝反问,声音听不出喜怒。容德心道您还不清楚二皇子到底是去看河的还是抄李家的底的呀。
但他不敢抬头揣测皇帝的神色,挑着不出错的答了:“奴才不知二殿下如何受了伤,殿下到营不过一个时辰,奴才瞧着实在严重,叫随行的刘太医去看了。现在人就在附帐等您召见呢。”
外间的宫女已经摆好了早膳,崇安帝大步坐到桌边,把擦手的帕子扔给容德,“叫他来。”
容德弓腰退出主帐,倒腾着小碎步去见钟晰。
钟晰此刻人在附帐就等传召,他已经收拾清白,把那件染了一半血看不出是蓝是黑的衣服换掉了。刘太医给他的伤口处理完上了药,此时右臂和肩膀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不好活动,只好垂在身侧。
容德进去时刚好见他低头沉思,看不清神色,“二殿下,陛下传召。您伤可方便活动?”
这话是客气,皇帝传召才不管你能不能动,爬也要爬过去。
容德毕恭毕敬地前方引路,二殿下换了一身银白的锦袍,丝毫看不出两个时辰前浑身染血的提刀修罗样了,又是一个清风朗月玉树公子。只是许是失血过多,二殿下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钟晰进帐,崇安帝正在用早膳。他跪下行礼,神色恭谦:“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安康。”
崇安帝放下筷子,低头看向垂头跪地的二儿子,这一趟劳心劳力还受了伤,眼下一片乌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崇安帝只顿了一息便叫起了,点点桌边示意他坐下。容德立刻搬来一个方凳放在皇帝右侧。
“你在我这一起吃了吧。”皇帝拿起勺子搅了搅粥,容德迅速给钟晰摆上一副新的碗筷。“听说你凌晨回来,还受了伤,怎么回事?”
容德手里的碗还没放下呢,钟晰已经又站起身退后一步,麻利地跪下去了。
“儿臣启奏,衡州李氏伙同知州楚达海、赈灾特使周泰、吴云山瞒骗朝廷,故意夸大去岁衡州灾情,套取朝廷赈金四千万两。”
崇安帝一瞬间愣住,随即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半年前他只是怀疑衡州欺上瞒下,帝王疑心向来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没想到,半年后他儿子给他来了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衡州是李氏发家之地,李氏在衡州势力盘根错节。知州楚达海是六年前离京上任的,四年前迎娶李氏女为续弦,说明他们起码四年前就勾结在一起。
这四年楚达海和李氏私占了多少金银?楚达海呈上容都的奏章又有几个字能信?!
皇帝一把把筷子掷了出去,紫檀金银箸和桌上的碗碟碰撞发出脆响,帐中侍者应声哗啦啦跪了一地。
李氏不仅能影响衡州知州,还能影响朝廷的赈灾特使,那明日会不会影响御史?后日是不是要通过李清霖操纵整个朝堂啊?!
崇安帝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底凶光毕露,沉重呼吸几次后冷声道:“都滚出去。”
钟晰仍旧跪着,容德和一众宫人迅速退出主帐,于是偌大个空间里只剩一坐一跪的一对父子。
崇安帝转向钟晰,恢复了他平常缓慢的腔调,问的倒是直接:“证据呢?”
钟晰从怀里拿出一沓册子,纸页上的血迹都干了,看样子是账册,但是只有半本,只有封面并无封底。貌似为了这半本纸页经历了好一场腥风血雨。
钟晰双手把这半本账册呈上,突然又是一顿,重新磕了个头,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尾音带着一点抽气声:“儿臣……还有一事要奏。”
崇安帝本来都打算伸手去接那本证据的册子了,见到钟晰又放了下去,语气不耐:“一并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