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审人。
于是,九哥儿正大光明将人安置在茶坊二楼。
只是寻常蒙汗药,没有大碍。然哥儿仍沉沉睡着,安稳得像是这世间一切纷扰都不存在。
对面坐榻上,九哥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茶盏。一旁紫檀小案上,梅子青色龙泉窑瓷炉里暗香阵阵。
新换的一炉婴香。昨日暮色时分,炉内焚烧掉的那纸信笺的残灰,早没了踪影。
信笺没署名,然哥儿却心知肚明。他庆幸自己信了对方,并逐字照办,不然面前人此刻哪能全身全影待在自己身边。
盏内茶汤已冷,早没了香味。
“去尘端食肆买些新做的果子。”九哥儿轻声交代身旁小厮,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房内只剩一睡一醒二人。九哥儿看着卧榻之人,敛裾起身,缓缓走过去。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钝痛从脚底传来,清晰,明利,疼遍全身。
十余次冬去春来,野杏也熟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此后经年自己可以摘得更多野果,身边再也寻不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衣角,一声声“好哥哥,好哥哥”求自己去树上摘果子的孩童。
这些年,九哥儿早说服自己此生再无缘见面之人,此时竟安然无恙躺在自己面前。九哥儿指尖发抖,意识有些恍惚。
这张熟睡的脸,沉静柔和。九哥儿一时也不确定和自己预想中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他眸心不错地盯着,看了许久,许久。
任性,又专注。像是执意要从这张脸上找回那曾经的模样;亦或者非要寻个明白,自己不在场的这些年,岁月可曾亏待于他。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长长的睫羽投下细细的影子。
窗外几声鸟啼,宛转悠扬。九哥儿第一次觉得这啁啾之声如此动人,听得人心中暖暖的。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那圆圆的额角,一如儿时那般。
忽然睫毛轻颤几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了过来。清澈,单纯,又带着些疑惑和惧怕。
“你是……九哥儿?”
然哥儿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温和中又带着点亲切的脸,极力搜寻着记忆。
他此前见过九哥儿,见过一次。只是当时隔着五六个打手,也隔着薛骆两家的恩怨。
“……你饿不饿?”
九哥儿俯身过来,声音柔和,无人察觉处快速用衣角擦了擦指尖溢出的汗水,然后拿了个软枕放在然哥儿身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你想吃些什么?我刚着人去买些现做的点心。”
九哥儿弯起眼睛,目光柔和得似能将陈年冰河融化。
然哥儿看着九哥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前可是府城第一茶伎,人人追捧,风光无两,此时却低声下气到对自己……近乎讨好?
这真的是九哥儿?与此前印象中简直判若两人,全然没了上次带人抢夺金玉满堂时的咄咄逼人与不可一世。
“我……”
然哥儿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随着外面脚步声响起,九哥儿像察觉到什么,猛然站直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眼角的笑容也消失殆尽。
“公子,赵管家来了。”
话音刚落,屏风外绕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捧着一个木匣,向九哥儿颔首致意,一双眼睛却朝然哥儿这边打量过来。
像是这个时辰了受审之人仍赖在榻上,甚觉不妥,那人眉心明显动了动。
“赵管家前来,所谓何事?”九哥儿示意那男子在坐榻旁的椅子上落座。
赵管家忙收回视线:“老爷说九公子辛苦,特命我送支山参过来。以及……”
木匣打开,是近乎尺长的一支人参。
“谢老爷体恤!”
九哥儿恭敬朝上拱拱手,回头示意小厮收好,又见赵管家站着不动,一双眸子便风轻云淡地看着对方,摆上社交礼仪该有的笑容,有礼有序,恰如其分。
“……以及老爷担心九公子人手不够,特意着老奴在此伺候笔墨。”
双方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