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公子乙所在的雅间门窗已然关闭。
台上其他茶伎操作的茶舞仍在继续。另有一班杂技在场下活络气氛,现场复又喧闹起来。
九哥儿下意识理了下衣襟,站在公子乙雅间外,深吸半口气,抬手轻巧窗棂。
“进。”声音在喧嚣的茶坊中越发显得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九哥儿推门而入,迎面却是一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扫来。
公子乙端坐在那里,冲着九哥儿稍稍抬眉。九哥儿会意,将门在身后掩上了。
阁间登时静下来,与咫尺外的茶坊外场似乎不在同一时空。
“公子,请试试新制的飞天冰露茶。”
九哥儿咽了下喉结,虽是自己的茶坊,在面前这位茶客的注视下,自己倒像个外来客一般,竟有些怯场。
“九哥儿。”对方接过茶,先是耐人寻味地唤声名字,然后若有所思顿了顿,接着惜字如金给了个评价,“很好。”
很好?茶好,还是人好?九哥儿猜不出。
“谢公子赞誉。”
九哥儿回以非常合乎社交礼仪的笑容,他也不打算多寒暄,恭敬立在一旁,只待对方示意后立马抬脚离开。阁间里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一万两银子,你做得很好。”公子乙看出九哥儿并不知自己赞他什么,索性挑明,“虽不合乎规矩,我回去会向主子秉明,是你的功劳。”
公子乙盯着九哥儿的眼睛,特意将“你”说得重些。
不过一个不苟言笑之人,越是严肃地盯着你,越是让人浑身紧张,见惯大场合的九哥儿一颗心竟然也砰砰砰跳个不停。
“九哥儿不敢贪功劳,是家主栽培,是公子抬举。”九哥儿越发谦恭,一双眸子只敢盯着地砖。
“无需紧张,主子惜才爱才,此事会保你今后平安。”公子乙想起手中茶,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品了品,“茶也不错。”
茶盏控于一双薄茧满覆的手中,稳稳放置在一旁茶几上。手指离开茶盏的一瞬,手的主人旋即起身并向九哥儿迈了半步:“若有人为难你,不必一味隐忍。”
“……”这话,九哥儿不敢接。交浅言深不足取,这个道理他懂。
他将头垂得更低些,素日的经验告诉他,以他的身份,此时越谦卑越安全。
“硫磺之事,莽撞了。”公子乙对上九哥儿终于迎上来的视线,那双眸子虽极力保持平静,惊诧中甚至还是带出被人当面拆穿秘密的恐惧,“不过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放心。”
九哥儿的硫磺是他夜半时分亲自去了趟城南十里巷钱员外家“买”来的。
理由是二少爷马上要去西境,需多带些药材防身。但骆家药铺中的硫磺往来进出皆有账目,一时少了这许多,皂吏等都是要过问的,“所以在贵处借一百斤应急。”
“一百斤?!”
那钱员外刚哆哆嗦嗦从小姨娘身边爬出来,浑浊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他深知骆家的行事作风,胡乱扯过衣衫裤子往身上穿,“九爷,您饶了小老儿。哪有一百斤硫磺!我若有这本事,府衙大牢早坐穿了。”
九哥儿没时间与他废唇舌:“贵府这私产井盐之事……”
打蛇打七寸,被捏住命门的钱员外将家中所有的三十斤硫磺拿了出来。
做人留一线,九哥儿只取了一半。临走又掏出十两银子。生意就是生意。
此事九哥儿自认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公子乙又如何得知?
“我不会问你为何需要硫磺,也不关心你最后将其送与何人。”公子乙慢条斯理又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九哥儿,目光坦荡且直白。“万一被人知晓,只管推到我身上。明白?”
一向八面玲珑的九哥儿,等客人已经走出了雅间,方意识到既没有出于礼貌的致谢,甚至连基本的送客之礼都忘了。
九哥儿站在原地兀自出神时,庄聿白的马车已经驶进各庄。
心中盘算了一路的然哥儿终于试探性地开了口:“公子一开始就猜到硫磺是九哥儿送的,对吧。”
“你不好奇他为什么帮我们?”庄聿白偏头看着对方。
“为什么帮我们。因为公子是好人,得道者多助。”然哥儿说得认真。
庄聿白忍不住大笑起来,果然高帽子人人喜欢,情绪价值满满的。当然他明白然哥儿并不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那你觉得九哥儿之人怎样?”
然哥儿想了一会儿:“才华横溢,气质如兰,温文尔雅又不失少年气。”
庄聿白没料到这么多悦耳的词竟然可以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他提醒道:“是他带人打了你……”
“也是他帮了我们的忙,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