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插曲过后,两人依然心有余悸,宋楚惜暗暗揣度,适才男子的症状与白日初见时的状态,心中已隐隐有几分猜测,只还需要再试探一番,方能定下结论。
“翠羽,你且去休息吧。有我在,不会出事。”
今夜是两人入静安寺修行的第一夜,顾虑对面禅房住着外男,宋楚惜决定她们主仆二人先住一屋。
翠羽向宋楚惜福了福身,随后吹灭桌上的蜡烛,在床榻上缓缓躺下。
回想起当日火场获救后,翠羽原以为自己难逃大宗正司的严审,没曾想三殿下借了发病的由头,将她讨要了回来,免她受刑罚之苦。
还赐下上好的伤药给她,她当下便感动得痛哭流涕,立誓此生誓死追随殿下。
所以现在宋楚惜所言,翠羽即便心怀忐忑,也依言从命,躺下后默默阖上双眼。
宋楚惜床头留了一盏夜灯,她缓缓展开今日启程前收到的一封书信,因着车驾上有太监随行,一直未得机会展阅。
此刻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凝神细读起来。
信上提到了当下的几件紧要之事:大皇子与大公主接连拒绝赐婚;而她入静安寺清修是因钦天监监正的一番预言;皇后久病不愈,六宫事宜由崔贵妃代为掌管。
看完信件,宋楚惜指尖微顿,秀眉轻蹙,大姐拒婚?没想到宋婉宁也做出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这意料之外的变数,是在昭示着曾经的命运轨迹正在发生偏移。
她垂眸沉吟,从她离宫到现在宋婉宁的拒婚,是否可以证明宋燕两国交战的结局也能改变。
除了得知信中之事令她感到惊讶之外,她更加好奇这位阁主的身份,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够探得诸多宫闱秘事、天家动向。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天际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雾气弥漫在寺中,空气中带着一丝湿冷。
宋楚惜缓缓睁开眼,听着窗外传来零星的鸟鸣声,思绪渐渐回笼,她偏首望去,翠羽的床榻上衾被早已收拾齐整,显然人已离去多时。
她睡眼惺忪地半倚在墙边,半醒半寐间,房门被轻声打开,翠羽端着铜盆推门而入水,见宋楚惜醒转,不由轻呼:“殿下怎不多歇些时辰?”
宋楚惜微微颔首,由翠羽伺候梳洗后,今日值守的师傅前来引她去前殿听讲,师傅特意提点了一句,今日恰逢静安寺守一方丈亲自开示,实乃殊胜机缘。
宋楚惜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后匆匆赶到前殿,殿内早是梵音缭绕,众沙弥垂眸合什,檀香氤氲中,蒲团上却独缺了那尊本该端坐中央的身影。
一炷香后,晨钟撞破雾霭,静安寺的大门缓缓洞开迎香客,顷刻间香客络绎不绝,香火袅袅,虔诚礼拜。
宋楚惜正欲折返自己的禅房,忽在曲径尽头见一抹墨绿色锦袍立于院中,鹤行风身姿颀长,神色平淡,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多谢方丈教诲。”他执礼时声音沉静。
似有所觉,鹤行风转过身随意一扫,与宋楚惜灼热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个正着。
四目相接的刹那,鹤行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沉寂且毫无波澜,平静得过分。
鹤行风快步往宋楚惜所站的方向走来,未待宋楚惜开口,鹤行风已擦肩而过,径自走过她的身侧,随后身影很快消失。
宋楚惜望着鹤行风远去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疑惑,不知鹤行风今日突然出现在此所为何事,又为何对她这般冷漠。
正思忖间,身后禅房门扉轻启,她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穿淡黄色袈裟的老和尚自禅房中缓步走出,看向宋楚惜,眼中透露着无尽的智慧与平和,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阿弥陀佛。施主,既已至此,便是有缘。”老和尚双手合十,声音似古井无波。
宋楚惜现在的确很需要有人开解她心中的困惑,但她所经历的事情,已超过了世人所知,她并不打算将事情全盘托出。
进入守一方丈的禅房,宋楚惜抬眼望去,屋内陈设极为简朴,除了一张禅榻、案几,便是满壁的经卷。
守一方丈缓步行至几案旁,抬手示意她坐下,随后拿起茶筅,在茶盏中轻盈地搅拌着。
片刻,茶炉噗噗地开始冒起热气,茶香袅袅。
“施主,且先饮盏茶。”守一方丈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流泉,清澈而又宁静。
宋楚惜依言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极为苦涩,令她先前烦恼的情绪在此刻被压下。
“守一方丈,我近来实有诸多烦忧,却不知从何说起。”宋楚惜轻声开口说道,眼神中透露出迷茫。
守一方丈轻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宋楚惜,说道:“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1]”
宋楚惜沉默片刻,不解道:“方丈是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幻吗?”
守一方丈手持茶盏,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慈悲的眉目,接着道:“施主请看这烟,是真是幻?”
宋楚惜凝视着袅袅升腾的雾气,脑海中浮现起前世火光冲天的景象,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裙,艰涩开口:“我只是想在这虚妄中求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