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想着裴业喜独处,便没回内院瞧他。
……
入夜,圆月像蒸熟,拨了皮的芋头,如雪的白。
兰云锦有了歇息的空,她坐在妆台前,闭目养神。
卫霄着窄袖短衫,正襟危坐,椅凳对着她的妆台——
他似乎看不腻兰氏,概因不常见到镜中的妻子,朦胧,影影绰绰,不真切,所以更吸引他。
周嬷嬷敲了敲房门,半个身子探进来,却不是送汤药的。
嬷嬷说道:“郎君,丫鬟刚跟老奴说,白天小公爷的书童来找郎君,不巧,郎君跟娘子都不在院子。过了一会儿,小公爷跟书童又问郎君去哪里了。”
“那丫鬟本要去寻郎君,但小公爷说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请郎君饮茶。”
卫霄闻言问:“何时的事?”
周嬷嬷道:“估摸着是午时前的事,郎君和娘子今日也没回来用膳。这丫鬟忘性越发大,她若早点跟老奴说,不至于让小公爷扑了两次空。”
卫霄先是看向铜镜,但不见妻子的脸。
兰云锦侧身,她的手背涂了香膏,手指在其上画圈抹匀,“郎君明日若无事,便去一趟妹夫那里吧。”
她疑虑裴业找卫霄是为找寻线索,可明面上,她不能够阻拦他们二人见面。
卫霄继而告诉周嬷嬷,明日派丫鬟到东厢房,说他用过早膳就去饮茶。
***
绣娘沈氏来府邸给兰云锦姊妹量尺寸。
不日要去皇城赴宴,张氏早两天让绣娘挑了几匹蜀锦料子。
长安的贵妇私下相聚,赏花品茶,都点名要沈氏给她们做裙裳。
这两年官家明令不得穷奢极侈,宫里的娘娘吃穿用度日渐节省,膳食也少见荤腥。
沈氏说,不谈奢侈,体面是要有的。
量了尺寸,姊妹俩选颜色和花样,沈氏提议颜色要一浅一深,容易辨别。
春日宴有未出阁的娘子。
她们为人妻,且长相引人注目,不宜张扬出风头。
沈氏饱经世故,兰云锦任由她拿主意。
云英对春日宴无多大的兴趣,有的尽是惶恐和不安。
兰云锦的心思飘移,春日宴暂且不算难关。
卫霄去东厢房饮茶。
饮茶不是裴业的目的。
文柏蹲坐在茶案一旁,手提茶壶,给卫霄的茶盏添水。
“妹夫找我来,所为何事?”
裴业难以言喻,清俊的面容遮掩不住病态,他……他要如何问卫霄?
是不拐弯抹角,问卫霄,有没有觉察到枕边人,不像云英。
或者循循,一步一步地从卫霄这里探虚实。
裴业低首道:“要在此打搅姐夫多日,若是不表谢意,承之有愧于姐夫。”
卫霄见裴业一副老实人的做派,三句里边,两句带着谢字,对裴业的印象又坏了些。
读书人,如他妻子,喜欢把谢谢你挂在嘴边。
现在,他不讨厌妻子道谢。
客套话说一遍两遍就罢了,裴业好没意思。
卫霄摩挲着茶盏,始终不去饮,道:“若将来我和云英回洛阳,借住国公府,妹夫也觉得是打搅?”
裴业顿时哑然。
他抬手,让文柏去拿酒。
裴业转了话锋,道:“承之忘了姐夫喝不惯茶水。”
卫霄无意跟裴业饮茶吃酒,和不痛快的人言谈,是煎熬。
“妹夫不必麻烦。”卫霄端起茶盏,一口饮完。
文柏呆在原地,卫将军……真是爽快人。
裴业不愿再优柔寡断,于是自己起身去开酒壶。
国公府不吃烈酒,他不会像上次醉的那般厉害。
“今日,承之是想问姐夫——”裴业欲言又止。
文柏紧张地皱起面孔,仿佛有人捂着他的口鼻,不准他呼吸。
郎君,郎君的猜测若是错的,要怎么办。
裴业说:“阿姐,她几时回娘家?”
文柏眉目舒展。
卫霄眼神微妙,没有当即给裴业答复。
妹夫对他的妻子过于关怀。
半晌,卫霄道:“云英这一两个月回不了娘家。”
裴业思绪起伏,不觉吃了几杯酒,头脑发昏。
有许多言语要讲,但他手里仅有两张字迹而已——
他耳边响起云英、云锦的声音,卫霄冷漠的语气。
文柏焦灼地在房内踱来踱去。
悬空感,挣脱感,密密麻麻地干扰裴业的心神。
临近正午,眩晕的日光照着厢房。
兰云英回来便看见文柏扶着裴业上榻,桌案摆了酒坛。
卫霄还没走。
做妻子的,夫君喝醉,兰云英忙过去帮文柏。
裴业尚有一丝清醒。
云英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击碎他立的高墙。
裴业梦魇似的,唤道:“云英。”
犹如一道闷雷,劈在房内。
文柏惊恐地觑着兰云英,欲哭无泪。
搞砸了,彻底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