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婆媳倒是这一点相似,心事写在脸上,不需人猜测,她高兴或不高兴。
兰云锦用膳不言语,王氏的这点把戏,她在国公府屡见不鲜。
王氏头脑简单,说的话引人发笑。
老太太当着小辈的面,不好给王氏难堪,于是含糊道:“等你大哥有空了,你去问他。”
兰云锦只当是在饭席看一场滑稽戏,能多吃点饭菜。
将军府的膳食不错。
既有汤羹白粥,面食泡馍,也有清淡的凉拌豆腐,素炒竹笋。
老太太的牙齿退化,小厨房炖煮的鸡汤醇香,肉烂如泥,很合兰云锦的口味。
张氏笑着给儿媳盛鸡汤,说道:“英娘和母亲竟能吃到一起,这鸡汤的肉碎,老爷们都不怎么喝。”
老太太的表情由阴转瞬变晴,笑道:“我昨天便想说了,英娘喜欢吃的饭菜跟我差不多,看来洛阳的膳食和长安的区别不大。”
王氏闷闷地咽下饭粒,说道:“母亲,儿媳是不识字,不讨你喜欢。母亲嫌我,不妨直说,何苦学大嫂那样敷衍儿媳。”
她今日若不为五郎和莹娘争一口气,誓不罢休。
兰云锦提筷的动作稍顿,默道这王氏蠢笨,明知老太太是在敷衍她,却非要把话说出来。
老太太冷哼道:“瞧瞧你,不是我嫌你傻。大家伙儿在用饭,你提五郎、莹娘,那算命先生是你大哥认识的,即便是我认识,我这把老骨头能帮着你什么?”
她张口想骂王氏不识抬举的东西,念及这是粗鄙话,终是忍住了。
老太太从来不介意将军府的女眷,不读书写字。
她唯独不能容忍的,是王氏这般多嘴多舌,怨气冲天,不想着在府邸安生过日子的。
王氏吓得不敢回嘴,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她翻了翻眼皮,不让眼泪掉下来。
别的夫人不知所措,暗自腹诽。
王氏这么些年毫无长进,遭了一顿老太太的奚落,日后总不要冒冒失失的。
张氏见状,不如趁机把她和薛妍前两日商量的事,告诉老太太,好让她消消气。
“母亲,我问过英娘,亲家的府邸请的有女先生教读书。咱们府邸的女娘少说有十来个,不能老是让她们跟小郎君玩刀耍枪的。”
我跟妍娘商量了,托人去找品德兼修的女先生,这段日子,让英娘先教她们读书认字。”
张氏的提议中了老太太的下怀。
老太太沉吟道:“英娘刚嫁进来,辛苦她教孩子读书,不妥当。”
兰云锦是今日才知晓,给府邸女娘教书的事。
新婚夜给儿媳的合卺酒添药,张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尚且没给她一个说法。
人无完人,兰云锦若要计较,这将军府一日也待不下去。
她主动说道:“祖母,孙媳没有本领,唯四书五经,在私塾读过几遍。若能教孩子读书,孙媳读的这点书,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老太太闻言,面色缓和。
若她们卫氏的子女能文能武,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这段日子辛苦英娘了。”
老太太道:“你婆母和长嫂读书是一窍不通,若要寻女先生,还需你劳碌把关,给孩子们找个教导有方的。”
兰云锦应了声是。
午后,老太太要小憩,女眷们各回各院。
将军府的院子,起名直白。兰云锦住的院子是近两年新盖的,原是叫临风院。
今年要娶新娘,张氏觉得这名字不够文雅,便请那算命先生重起。
算命先生给的名字是琼华。
张氏闲不住,跟儿媳到琼花院,说是坐着喝两杯茶,赶赶乏困。
房门关着,周嬷嬷在一边添茶倒水。
张氏端着茶盏,问道:“英娘,今日婆母先斩后奏,你不生气吧?”
话罢,她意识到在兰氏这里听不到实话。
簪缨世家的娘子就是这一点让人不舒坦,讲的全是客气话。
不管是生气,不悦,人家绝不向你袒露,对你一直良善地笑,问不出个所以来。
兰云锦跟张氏相处的这两日,清楚张氏除了做事太过直爽,心眼说不上坏。
“儿媳不生气。”兰云锦说,“帮婆母分忧,是儿媳分内之事。
兰云锦思忖道:“儿媳有句话想说,望婆母莫要见怪。”
张氏笑道:“莫说是一句话,说几句话都使得。”
“婆母日后有要吩咐儿媳的,能否提前知会我一声。”
“这是自然,我今日唐突了。”
婆媳俩饮了一壶茶。
张氏准备让兰云锦差使胡管家,罗列一份单子,购置教小娘子读书用的物件。
兰云锦熟稔此事,写单子不费力,只说要去府邸的书斋看一看再写。
***
夜里不见明月,骤然下起细雨。
卫霄戌时要回将军府,那群弟兄们吵嚷着没吃够酒,急着回去做甚。
他道雨天喝醉酒,骑马容易打滑,若摔死在街上就丢人了。
血气方刚的汉子,吃了酒爱说玩笑话。
“你少找借口,我不信你醉了。大漠沼泽你哪处不是骑马走的?你可是北昭的枭雄阎王,谁有胆量收你的命。”
“长旸急着回府找夫人,这不行。你成婚那天,弟兄几个体谅你要洞房,寥寥吃了两杯,今日你得补偿我们。”
卫霄不理会他们,阔步离了厢房。给掌柜的结了账,又给他们开了两坛绍兴黄酒。
长安的雨水少,刚打湿行人的伞,便有要停歇的意思。
卫霄回到将军府,府邸的小厮迎上,一面掌灯,一面撑伞。
小厮吸吸鼻子,郎君身上的酒味有些浓。
“郎君,用不用备醒酒汤?”
“不用。”
卫霄的酒量不差,正因如此,他尤为讨厌耍酒疯的人。
小厮送卫霄去琼华院,周嬷嬷在房外候着。
卫霄拍掉衣袍和袖口的雨水,忽犯踌躇。
兰氏歇得早,睡得浅。
她若是已经睡着了,会不会吵醒她?
周嬷嬷关怀地说道:“郎君,你淋了雨,快进房沐浴换衣,热水给你备好了。”
“嘘——”
卫霄示意周嬷嬷小点声。
他问:“兰……兰云英,歇着了吗?”
周嬷嬷心领神会,笑着压了嗓子,说:“娘子等着郎君回来呢。”
许是受妻子的影响,卫霄进房的脚步走得格外慢。
兰云锦在灯下罗列清单。
卫霄以为她在写字,便不打扰她,欲要径直去里间沐浴。
“夫君。”兰云锦搁置毛笔,仰眸望着一身雨水的少年,随之低了眼帘,道,“吃完酒不宜立刻沐浴,嬷嬷嘱咐小厨房煮了热汤,你喝一碗,稍坐片刻。”
卫霄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的身体从手掌开始僵硬,然后是胳膊,脊背。
如浸湿窗纸的细雨,一点、两点,聚集成团,以致僵硬蔓延全身。
她的眼睛长得不妩媚,是清澈,干净的,和她每日穿的衣裳似的,娴静淡雅。
可他不懂是何缘故,为何她的眼睛,勾他走不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