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关严房门,里间的玉蝉熄灭蜡烛。
兰云锦着纱衣,阖眼欲睡。
离开兰府,了解阿姐的人仅剩玉蝉、枇杷。
玉蝉虽未察觉,但兰云锦也不掉以轻心——杀害阿姐的那群恶徒,大概在今夜出现。
兰云锦一直思量,是祸躲不过。遗憾既了却,她要替阿姐走这一遭。
她甚是厌烦盲婚哑嫁。在宅院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年轻时要讨婆母喜欢,待熬死婆母夫君,还要给他们教养后代。
希望老天别给她享这种劳碌福的机会了。
兰云锦翻了翻身,深感度日如年的苦楚,她不确定这群匪徒几时来,便不能告知玉蝉,她们将要面临杀身之祸。
……
纤月慢慢变圆,周嬷嬷贴身带着黄历,过一夜就撕一张。
终于要到长安城,周嬷嬷恨不能敲锣打鼓的报喜。
兰云锦的情绪跌宕起伏,这一连十二天都平安无事。
她不禁发怵,难不成真要和足以当她孙子的卫霄拜堂成亲。
日光煌煌地照着珠帘,轿夫停步。
兰云锦挺身靠向花窗,听得鞭炮作响,伴着震耳欲聋的唢呐。
周嬷嬷说,今天卫霄在城门接她们去将军府。
少顷,轿夫复抬起花轿,平稳前行。
兰云锦瞧不见外面的情形,她像撒在花盆泥土里的种子,随意他们搬到哪儿去,她一概不知。
她估计卫霄没被阎王爷收走。
队伍徐徐进长安,周边的百姓知道今儿个是卫将军娶新娘,他们敬畏这位爷,怯怯地站在远处望着。
***
将军府。
周嬷嬷掀帘,兰云锦惆怅地下轿。
男子带着伤痕和剑茧的手掌闯入她眼帘。
这是卫霄的手。
做了二十多年的寡妇,半辈子没牵过男人的手,兰云锦莫名地嫌害臊。
死不成,逃不成,硬着头皮上吧。
武将娶妻,不需繁冗的规矩。
河东卫氏娶媳的习俗跟洛阳不同,诸若跨马鞍、沃盥礼,周嬷嬷和将军府管事的大丫鬟在旁详细讲解,兰云锦照做。
有团扇相隔,新婚夫妻看不清楚彼此的面容。
从庭院到拜堂的正厅,兰云锦借余光窥探卫霄的身形。
毋庸置疑,卫霄生得停匀。他手臂坚硬有力,牵红绸时险些把它扯断。
难怪周嬷嬷路上对她滔滔不绝,说卫霄的战功赫赫,这小子十三岁在战场杀敌,在长安的日子寥寥无几,漂泊惯了,言谈举止,显得不拘小节。
兰云锦默默撇唇,何止不拘小节?
周嬷嬷是提前给她提个醒,卫霄一介武夫,不得与文人相提并论,他不会处理宅院的琐事,不儒雅风趣。
话说回去,他儒雅或粗鲁,和她这老太太没半分关系的。
“送新娘入洞房!”周嬷嬷欢天喜地。
兰云锦七上八下的,她浑然不想面对洞房。
辅国将军府人丁兴旺,卫霄的祖父祖母健在,为操办这桩婚事,重修葺卫霄的院子,给府邸添了些丫鬟。
宾客一堂欢闹,小辈笑嘻嘻地围着新嫂嫂要喜糖,卫霄的兄弟姊妹则是一眨不眨地凝视兰云锦。
他们将军府,总算冒了青烟,娶着簪缨世家的娘子。
卫母张氏尤其喜悦儿媳,陪她在新房坐着,打发小辈去正厅帮卫霄应付喝酒。
“好孩子,辛苦你一路颠簸。”张氏的样貌略有菩萨相,薄施脂粉,眉眼慈祥,概因见新儿媳激动,厚厚的红嘴唇发颤。
张氏取出袖中的红布,打开,是叠放着的金叶子,约莫有十片,她笑道:“英娘,这是母亲给你备的见面礼。”
兰云锦镇定自若,想是长安城的规矩如许,她放下团扇,福身道:“儿媳谢过婆母。”
张氏连连点头,不经意地斜睨着候在旁边的喜娘。
或是先前就有吩咐,喜娘退到外间的厅子。
玉蝉、枇杷被小丫鬟叫去吃蜜饯,房内似乎是留给婆媳两人说体己话的。
兰云锦故作不懂,等张氏开口。
张氏犹疑,关乎儿子的终身大事,若不快些对新媳说,今夜的圆房可怎么办。
假若她对新媳隐瞒,儿子那里的事,人家迟早要知晓。
张氏咬紧牙关,将门婆婆,学那些个文人作甚,无需扭捏。须臾,她坦率道:“英娘,母亲不给你拐弯抹角,长旸他年少时害了场恶病。”
兰云锦面露讶异,问道:“他……夫君害的是何恶病?”
张氏斟酌道:“长旸的身体有隐疾,在房事上,举而不坚。”她代儿子愧疚,小心翼翼地说,“英娘,母亲希望你能包容他,男人的自尊若是在新婚夜受打击,往后怕是抬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