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就在雍武帝反反复复的病中过去了,来到了二月初九,江烬梧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一日,是惊蛰。
惊蛰时节,雷声初响。因为皇帝仍不见好,需卧床静养,所以今年的祭雷神仪式由太子代为出面,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仪式结束后又和几个老臣议了一会儿事,皇帝久不见好,这些老家伙们心里也在打鼓。
工部接了蒙鼓皮的活,这种事往年都是下头的官员负责,不过今年就成了谢昭野进宫蹭饭的借口。
江烬梧今日难得穿了太子衮服,阔步进来时,谢昭野已经在自顾自烹茶了,瞧见他回来,眉眼俱笑,“殿下回来了?”
他瞥了眼默书。
谢昭野走上前来, “殿下别怪小默公公,是我不让他说的。”说罢又绕着江烬梧走了一圈,“殿下今儿这一身,真真是玉树临风,又不知撩动了上京多少贵女的春心。”
江烬梧不乐意看他,“整日没个正经。”他招招手让默书替他把冕冠取下,不想某人是真不见外,笑吟吟就上手了,“臣来吧!”
江烬梧从铜镜里看了他眼,起身准备去内室换衣服,觑他,“孤换衣服你也要来吗?”
谢昭野有些惊讶,“殿下若是如此盛情相邀,那臣还真拒绝不了!”
江烬梧:……
好,比脸厚,是他输了。
默书憋着笑侍奉江烬梧换衣服,江烬梧忍了又忍:“这么好笑?”
默书:“殿下恕罪,奴才是觉得谢大人很有意思。”
江烬梧轻哼,“才几日,你倒是被他带坏了。”
换好衣服,他自个儿理了理宽大地袖口才走出去。
“你这会儿怎么进宫了?”
“臣来向殿下汇报公事啊。”谢昭野说出自己的正当理由,还递上了早就写好的折子,准备得相当充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江烬梧狐疑地看了他眼,结果没一会就看完了,“就为了这个?”
“嗯!”谢昭野一本正经点点头,然后又说,“不过来都来了,就顺便约殿下煮茶下棋,要是能在殿下这解决一下晚膳,然后晚些再一同赏会儿月就更好了。”他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
谢昭野这厮,有一张能让人快速放松警惕的脸,其实满打满算,他也才二十岁呢。
江烬梧却冷笑一声,“你这是把东宫当养济院了不成?是府里吃不起饭了要三天两头来东宫蹭?”
谢昭野颇认真,“要是臣真吃不起饭了,殿下会养臣吗?比如让臣每天来东宫吃饭?”
江烬梧呵呵:“想得倒挺美。”
他挥挥手让默书退下,默书自然很懂事地往小厨房去了,毕竟今天谢大人又留在东宫了,得去交代一番。
谢昭野没能得到长期饭票,颇有些落寞,不过落寞了几息就满血复活,开始摆弄棋盘。
江烬梧看似在喝茶,实则一直注意着,见他将装着黑子的棋篓子挪到了自己这边,忍不住抬眸看他,不想谢昭野也恰好抬头。
“殿下还记得一年多前与臣在南疆时摆的那一局棋吗?至今还未分胜负呢,臣惦念许久。”他道,“不过,这一次,换殿下执黑如何?”
江烬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又提起南疆那回,那回分明他们闹得很不愉快,那次棋局没能下到最后分出胜负,也是因为他俩吵完架后直接不欢而散。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此时不忍,焉知这些此刻您怜惜的将来拿到了屠刀又会怎样屠戮魏朝的百姓?”
“挑起战争的永远是贪心不足的掌权者,魏朝是,南溧也是,战争之下累起的白骨不过都是在战乱时被践踏的普通百姓,谢昭野,你是真的看不到,还是眼里只有将西宁侯一党全部除尽这一件事,为此什么都不在乎?”
江烬梧缓声说,“褚大人曾与孤说过,战乱之中,苦的永远是百姓。”他一字一句,其实是想说服他,或者说,是想代那个铮铮傲骨的褚大人教化眼前的人,“既然都是炼狱,何苦再添新魂?”
谢昭野半垂眼睑,嘴角一挑,嗤笑,“所以,他死了。不是吗?”
“谢昭野!”江烬梧变了脸色,素白的面孔绷得发紧。
谢昭野凌然起身,带着三分质问,“殿下,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教臣呢?”
他眼尾泛着讥诮,掀眉时,尖锐得几乎要将人刺穿,生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挖苦的意味,“殿下在道观躲了十年清净,吃斋拜神,抄经打坐,一颗慈悲心装得那么多东西,臣这等小人作态,当然难入殿下您的眼。”
江烬梧微怔望着他,心说,他自己知道此刻眼中的恨有多露骨吗?
露骨到,江烬梧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在恨什么?恨褚大人当年执意要为白家为他奔走?恨大魏朝堂里党派倾轧逼死了褚氏一族?还是恨自己这个连累得他家破人亡的人?
……
江烬梧再看眼前的青年,不似记忆里尖锐锋利痛恨一切的模样,眉眼带笑,无辜无害,和他冷着脸算计人心时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