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忽然笑了笑:“林姑娘,我说过,莫做糊涂事。”
林巧娘抬眸与他对视,神色平静:“我也不愿做糊涂人。”
柴荣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轻轻点头:“既如此,我再说直白点,想过得自在,就离马踏湖那地方远一些。”
林巧娘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起身拱手:“多谢柴官人指点。”
林巧娘刚要告退,柴荣却又忽然开口,“林姑娘,你看我墙上挂的那四个字——”
林巧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天下归一。”
她刚才一进门便看到了,银勾铁划,笔力虬劲,只是不像人臣之言。
柴荣轻轻叩了叩桌面,微微一笑:“像不像人臣该说的话?”
林巧娘敛眉,却不答话。
柴荣自问自答,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凌然的锋芒:“不像。”
他转过身,缓缓负手而立,轻叹一声:“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人都以为割据一方就是英雄,殊不知不过是草莽贼寇,乱世枭雄,如雨后野草,烧不尽,春风又生。”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幅“天下归一”上,语气悠然,仿佛独自评点世间风云:“林姑娘,我问你,你觉得天下谁算英雄?”
林巧娘眉头一挑,“王二可算?”
柴荣嗤笑一声,语气不屑:“王二?不过是趁乱起势的江湖草寇,他这种人,多如过江之鲫,若天子有道,哪容他兴风作浪?”
他说着,目光渐冷,自问自答。
“那当今天子石重贵可算?”
随即嗤笑一声,“其父卖地求荣,苟活于辽庭之下,此子三心二意,事契丹无忠心,为人主无定力。只知守着一方破土,朝堂之上,鼠窃狗偷,外敌环伺,连自己能不能坐稳龙椅都不清楚,又如何算得上英雄?”
林巧娘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柴荣的声音并未停下,仿佛这场对话只是一场独白,他冷冷笑了一声:“那冯道可算?”
他负手而立,语气嘲弄:“冯道?不过是权谋小道,苟活于世。改朝换代,扶龙为君,他左右逢源,事了拂衣,从未忠于一国一君。这样的人,活得倒是长久,可他有半点英豪气概?蝇营狗苟之辈,尸位素餐之徒。”
柴荣抬起手,轻轻一弹桌面,指尖在木案上敲了敲,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可置否的自信:“那耶律德光可算?”
这次更是语气厌恶,连戏谑都退下了:“狼子野心之异族,欺我汉人积弱,以为可趁机夺取中原。外夷之人,何曾算得上我汉地英豪?”
林巧娘指尖缓缓摩挲着袖口,终于开口“那柴官人,你说谁算当世英豪?”
柴荣忽然大笑,朗声道:“世间英豪,我一人而已!”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毫无半分虚浮。
林巧娘听得微微冷笑:“哪句话都要脑袋的。”
柴荣却不屑一顾,笑得更加放肆。
“这大晋,不过数年光景。”
此句轻描淡写,仿佛那座江山只是案上的一枚棋子,随时都会坍塌崩裂。
“林姑娘,我刚才劝了你,再给你指条明路。”
他缓缓走近一步,声音比他昨夜的剑意更冷,“追随英豪,才是鲤鱼化龙之道。”
林巧娘看着他,唯有冷笑。
“柴官人倒是自信。若真能定鼎乾坤,何故现在还与我一室之中?”
柴荣毫不犹豫地答道:“若无自信,怎能成事?刘邦做高祖之前不也是沛县亭长?‘大丈夫当如是也!’”
林巧娘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她之前所见的任何人都更危险——危险在于他的胆魄,哪怕只是权欲熏心,这份胆量却也异于常人。
柴荣的目光如炬,带着锋芒逼视而来:“林姑娘,你想过自己在这乱世该何去何从吗?”
“路走一步,看一步。”
“你终究是个聪明人,可惜有些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之言,林姑娘若不愿听,那便当做笑话罢。”
他不再多言,转身负手而立,定定的看着那“天下归一”。
“柴官人好意,巧娘心领。”
天色已然大亮。
街头人声渐起,市集开始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