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炸响,映照着满地尸首,街巷中火光摇曳,官兵厮杀未歇,唯独那黑塔般的身影,再也寻不见踪影。
柴荣爬起,提剑便要追,却被那捕快一把拽住。
“柴官人,别找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咽了口唾沫,目光还盯着黑暗的街尾,压低声音道,“这家伙……怕不是个妖孽?”
林巧娘也眯起眼,盯着黑夜的方向,心头皆是凛然。
这黑脸大汉,绝非寻常之辈。他的战斗不是凭一身蛮力乱砍,而是攻守有度,杀伐凌厉,力道、身法、战术皆精,且战且走,心思缜密。若非那三声响箭逼退,怕是战到天明也不会罢手!
可他最后那句话……
“他家哥哥?”
林巧娘眉头深锁,指尖缓缓摩挲着连枷的铁链,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能让此等人物俯首的,定然是那“险道神”王二无疑了,可这王二又是何等人物能拢住此等将种?
雨停了。
天色比方才更亮,一轮清冷的明月挂在云隙之间,洒下如雪的光华,照得街上的血迹斑斑驳驳。
柴荣抖了抖长剑,甩去剑上的血珠,目光微微一沉。
他方才虽未被大斧砍中,但那一斧的斧柄贯在胸口,气血翻腾。他缓了缓气息,脸色却仍然潮红,显然被那黑脸大汉震得不轻。
这时,街上零星的厮杀也渐渐平息,衙役们开始收拢尸体,清点损失。
而在巷道的暗处,几个衙役举着灯笼,眼神一抬,正好扫到了林巧娘和江琳。
“贼党未尽,这二人来历可疑!”
一名衙役厉喝一声,立刻抽出铁锁,作势要拿人!
江琳脸色一变,跃身后退,林巧娘却没有动作,反倒看向站在血泊中的柴荣。
柴荣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他抬手拦住,“不是贼党,去别处看吧。”
几名衙役脚步顿住,满是狐疑“柴官人?”
柴荣神色淡然,随意地擦了擦剑上的血痕,目光扫过林巧娘与江琳,语气随意道:“这是我自家兄妹,叫来帮衬的,方才便是他们守了这侧巷道,才助我解了围。”
他言语不重,却极具威严,几个衙役对视一眼,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收了锁链,抱拳应声:“原来是官人的亲眷,方才冒犯,还请见谅。”
江琳还未反应过来,林巧娘却已经微微一笑,顺势拱了拱手:“客气了。”
柴荣瞥了她一眼,眸色微微深了几分,似乎想再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挥手:“收尸清点,速速回报衙门。”
其实也说来简单,共是死尸二十七具,拿了六个。
拿了的人都已套了铁索收监,衙门的人自有抚恤,若是劫匪便喂了野狗。
林巧娘目光扫过那些被雨水冲刷得血肉模糊的尸身,在一堆尸首之中,看到了三张熟悉的脸——破庙中的那三个劫匪。
焦大、张横、黄魁。
他们的尸体倒在巷口,死状极惨,脸上还带着雨水与泥污,睁着眼,仿佛到死都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倒在青石铺。
他们的胸膛被利刃劈开,血流干涸,伤口却不知是出自那黑脸大汉,还是别的什么人……
江湖路,终究是条走一步便少一步的血路。
刚才那捕头也抱着九环大刀走了过来,目光沉沉地扫过林巧娘二人,神情不善,却也没有开口,只是对柴荣说“方才那黑厮,怕不是一般贼寇,这事要不要上报州府?”
柴荣微微一顿,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先禀报广饶县衙,再看动静。”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巧娘与江琳,神色未变,“两位也辛苦了,随我去客栈歇息吧。”
客栈并不算大,名为“驿来居”,平日里多是外来的商旅借宿。今夜雨后初晴,夜色愈显冷寂,连客栈的灯火也比往日暗淡几分。
柴荣带着二人入内,掌柜见了柴荣,立刻客客气气地引入上房,并未多问。
等入了厢房,柴荣才拂袖坐下,随手摘下外袍,扯了布巾拭去身上的血渍,动作干脆利落,剑眉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
林巧娘站在屋中,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柴荣,借着灯火,这才看清了这位“柴官人”的模样。
——剑眉星目,身姿伟岸,虽沾染血渍,却仍不失英姿,一身白衣更显飒然正气。
若非方才那一场杀局,她绝不敢相信,这般一位如文士般俊朗的公子,竟是个杀伐凌厉的江湖客。
而柴荣似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放下布巾,似笑非笑地道:“林姑娘,你可有话要说?”
林巧娘微微一顿,随即摇了摇头,神色自若:“没什么。”
柴荣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幽幽,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他站起身,披上外袍,走到门口,顿了一顿,回头道:“但你若是聪明人,就莫要做糊涂事,再想那楼中宝贝。要不然,做哥哥的也无法剑下留情。”
柴荣的声音仍然温和,哪里像是要人命的威胁。
房门轻轻合上,夜风从窗缝中钻入,带来了一丝春夜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