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棠站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拨通了程述白的电话:“你的offer我接了。”
她摸着墓碑上鲜红的刻文,腕间鲜红的手绳如同浸血的牢笼,牢牢的将她的人生锁在了一个月前。
三年后
繁忙的影视公司办公室内,格子间的键盘声、打印机声、通话声交织成一片。
夏知棠拿着画笔在速写本上快速游走,第七次修改的会议室布局图在她笔下铺开。“夏姐又在画分镜?”实习生小林端着杯星巴克凑过来夏知棠头也不抬的说:“帮制片部核对场景图。”
小林忽然压低声音:“程总刚在群里骂人呢,说新来的执行导演连机位表都填不利索。”
话音刚落,夏知棠放在桌面的手机就弹出程述白的消息。
“来我办公室核对场景图。”
夏知棠拿着速写本,敲开程述白的办公室。
程述白从一堆分镜稿中抬头,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印着辰星集团 LOGO的牛皮档案袋。
“《青鸾劫》的项目书,”他将袋子递给夏知棠,“林总要换执行导演。”
《青鸾劫》是夏知棠前老板林景明执导的新剧,而程述白是林景明公司其中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投资方。
夏知棠接过档案袋,抽出里面厚厚的文件翻阅起来。
《青鸾劫》项目书内页,最上面那几张爆破戏示意图——是她上周提交的那版。
程述白抽走她放在桌面的画着场景图的速写本翻阅起来,室内只剩下两人快去翻阅纸张带起来的纸张稀碎的声响。
合上项目书,程述白还在看场景图。夏知棠开始走神,眼睛不自觉的看向手腕上褪色的红绳,这是她丈夫去世后在雍和宫求的。
“《青鸾劫》执行导演的位置空着。”程述白放下场景图,翘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盯着夏知棠的反应。
等了半晌不见夏知棠接话,才略感无趣的开口:“我希望由你接任。”
夏知棠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毕竟这是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做了无数铺垫才争取来的机会。但是此时此刻,她反而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情,没有什么比做好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需要查看完整预算表。”
程述白从柜子拿出这几天送到这边他的相关项目文件,在桌面堆成厚厚的一座小山。
接下来半个小时,夏知棠一边快速翻看文件,一边问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泛黄的速写纸简略的记了一页又一页的资料。
她细细的过了一遍新到手的资料,才跟程述白告辞。
“等一下。”程述白忽然起身,绕过半个办公桌,将冒着热气的白瓷杯推到她面前。
普洱的茶香混着程述白的雪茄余烬,在杯口凝成升腾的烟雾。
“三年前中秋,林总在钱柜喝多了。”他倚着桌沿没头没脑的说道:“抱着话筒唱《广岛之恋》,非说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掉进冰桶。”
夏知棠的睫毛颤了颤。那晚是她去捞的钥匙,碎冰碴刺进指缝的疼痛至今清晰。林景明的手按在她的肩头说“辛苦了”,无名指的婚戒硌得她锁骨发痛。
夏知棠不知道程述白知道多少,但是现在的他还是能够合作的盟友,只要这点不变就可以了。
“剧组下周三开机。”程述白用钢笔尖在日程表上把下周三红圈,“今晚演员合同副本就会发到你的邮箱。”
夏知棠望着程述白,忽然说:“我要剪辑终审权。”
程述白笑了,他转身从书柜底层抽出牛皮档案袋扔在桌面上。几张照片滑落在胡桃木桌面,全是林景明在不同场合的特写——慈善晚宴、高尔夫球场、地下车库。
程述白挑起最上面那张,“听说林太太最近常去拍卖会。”
照片边缘有枚模糊的倒影,是苏雯的香云纱旗袍。
夏知棠想起,数年前她还在林景明的手下任职时,这位老板娘曾用镶钻的甲尖划过她修改了七版的分镜稿:“小姑娘,苏家的东西,外人碰了总要付出代价。”
“林导说过,如果人人都只是为了吃一口饭而工作,就做不出来好的作品。”她听见自己说。
“那你现在?”程述白钢笔在指间转出银光。
夏知棠微笑着用嘴型说了两个字,程述白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点头表示理解。
某种秘而不宣的协议悄然达成,夏知棠为了复仇,至于程述白?可能为了更稳固的投资收益,不过那不重要。
敲门声响起,程术白的助理将《青鸾劫》执行导演的合同送了进来。
程述白检查一轮后,将合同推向夏知棠。
夏知棠翻一边翻看合同,一边回忆起三年前她抱着纸箱站在电梯口时,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按在开门键上:“知棠,我相信你的能力。”
虽然如果有的选择,夏知棠并不想再见到林景明,但她终于做到了,不是么?
夏知棠抓起钢笔,利索的在乙方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不算好看,但却有一股子韧劲,犹如飞舞的羽翼。
走出程述白的办公室时,雨停了,暮色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天光。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在磨砂玻璃上投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夏知棠停在消防通道拐角,仰头看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
二十八层的风裹着雨后泥土的气味灌进来。
她望着国贸三期楼顶闪烁的航空障碍灯,忽然想起从林景明公司离职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他追到地下车库,说新项目需要她这样的人才,说公司正在筹备上市,说选择大于努力,说努力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当时她说了什么?好像是举起手机里父亲的 CT 片,灰白影像中扩散的阴影正巧遮住林景明晦涩的神情。
防火门突然被推开,程述白的古龙水味混着新鲜烟味飘进来。
他倚着墙点燃雪茄,夏知棠此时没有陪他聊天的心情,两人陷入了沉默。
程述白吐完最后一个烟圈,突然开口:“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因为我会画场景图?”
“因为林总说,你的分镜稿里,青鸾鸟永远在啄食自己的翅膀。”
程述白推开会议室玻璃门时,夏知棠闻到了普洱混着打印纸油墨的味道。
长桌尽头那套紫砂茶具还是三年前的旧物,壶身有道蛛网状的裂痕,正对着林景明惯坐的位置。
三年未见,岁月似乎没有在林景明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心情好的时候依旧喜欢做个背头发型,依旧爱穿衬衫搭配领带,依旧带着镶嵌钻石的名牌表。天才导演的才气与资本的傲气在他身上猛烈的碰撞着。
林景明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杯,与进门的程述白随意的挥挥手。随后,他的目光落到跟在程述白身后的夏知棠身上。林景明微微一顿,朝夏知棠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夏知棠心知她当初决然的离职惹他不快,现在也没有舔着脸贴上去,仅仅回以礼仪性的微笑。
林景明当做没看到一般别开眼,继续把玩手里的茶杯。
夏知棠并不在意,三年时间已经足够她学会屏蔽林景明身上的坏脾气,她转身默默的把保温杯搁在窗台上,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天空,有些感慨。要不是三年前的那场意外,她或许跟亡夫成为旅行摄影师,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拿到更多的主动权而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所谓的造化弄人,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