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九点,清吧。
“你们怎么来得比我们还早?”靳观从工作间换衣服出来,开始啃在派出所买的面包,走到大厅,在两人对面坐下,“醒来没在宿舍看到你们,快给我吓死了……”
白莫恩喝了口水,淡淡反问道:“杀了几十具丧尸,你能休息好么?”
“……”靳观看着白莫恩微微泛青的下眼睑,挠头讪讪道,“也、也是。”
“哟,亲爱的们,怎么无精打采的?”A姐从工作间走出,七八个卷发筒顶在头上,瞥见窝在靠窗一桌的四人,提高声音道,“难道你们是更喜欢上一套衣服?”
A姐觉得户外宣传还是得朝气阳光,便让四人换上简约又不失时尚的体恤长裤。
“别,”刘逸坐姿笔挺,内心十分抗拒水手衫和鱼尾裙裤,不暇思索道,“现在很好。”
“是么,”A姐走进吧台,眉眼间有种不动声色的成熟温雅,“那是工作累了?感觉你们有些疲惫啊,你说呢,小元?”
最高监察官坐在落地窗旁,白衬衣黑长裤,衣领松了一个扣,喉结轮廓在逆光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侧脸线条深邃冷峻,整个人散发着上位者难以接近的禁欲气息。
同为老练的NPC,元惊时敏锐觉察到A姐别有他意,径直道:“有事可以直说。”
“哎呀,”A姐立即露出笑容,端着满当当的托盘从吧台走出,迈着妩媚的步伐,热情道,“我就是想着,反正集市活动12点才开始,如果你们累的话,这3个小时我们就歇业,小酌一杯,聊聊天嘛。”
啪嗒一声,A姐将托盘放到四人围坐的桌上,逐一摆好基酒、辅料还有调酒工具,整洁有序。
靳观一看A姐这行云流水的操作,微微眯起眼睛,腹诽道:什么心血来潮体恤下属,明明是蓄谋已久带头旷工!
“你们可都没拒绝啊,”A姐挪来隔壁桌的木椅,对窗坐下,手中拿着空酒瓶,迫不及待道,“等会瓶口指到谁,谁就得说出一件压在心里的事,还能获得本店长的定制特调一杯。”
“诶,”A姐止住其他人话头,摇了摇食指,微笑道,“乙方没有say no的权力哦。”
店内并未开灯,空旷而昏暗,仅有泛白晨光自落地窗透入,轻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方桌两侧陷入安静,只剩玻璃酒瓶在桌上哐当作响。
元惊时长腿交叠翘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方桌,深色瞳孔映出一点细碎白光——是恰好指向他的玻璃瓶口。
他泰然自若,露出外交发言人般完美的微笑:“我能有什么压在心里的事?”
靳观嘴角一抽:“……谁信啊?”
“这样啊……”A姐摩挲下巴,微微点头。
“!!”靳观瞪大双眼,一脸见鬼的表情。
然而A姐红唇一勾,话锋一转,眨眼道:“没有也行,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初恋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初恋。”
“……咳咳!”靳观差点儿被口水呛死,上下打量元惊时这张惨绝人寰的帅脸,“你没谈过恋爱,NPC里都没人追你?”
NPC内部不知道多少颜狗对最高监察官死心塌地,要不然白莫恩拐走监察官的那天不会有那么多NPC赶去围观,但大家都是私下YY,暗暗期待着001对自己部门的监察,谁也不敢在冷酷无情的正主面前表露分毫。
于是元惊时本人也并无觉察,反问道:“你工作的时候,会想和领导谈恋爱吗?”
“……”靳观想象了一秒那个画面,一震恶寒。
A姐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穷追不舍:“那理想型总有吧?男女老少?高矮胖瘦?”
方桌空气登时凝结,几人都好奇元惊时的回答。
白莫恩琥珀浅瞳微微眯起,长睫掩盖神色,没人注意到他略微紧攥的指尖。
元惊时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过山车下白莫恩的笑靥,宛若冰雪消融、昙花乍现,那刹那间的心跳仿佛作用于时空引发此刻的同频共振。
“没什么特别标准……”最高监察官极高的心理素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英俊面容无一丝波澜,喉结上下一滚,“人们之所以苦恼于爱情,不正是因它的不可预料性么。”
“这样啊,”A姐敏锐觉察元惊时略微不稳的尾音,低头调酒,含笑眼梢上的淡紫眼影迎光细闪,企业级理解道,“如果真遇到了,你大概也不会立刻意识到是他。”
“来,姐给你杯答案。”
自然光下,透明酒杯内诡谲紫红晕染交融,冰雾缭绕杯口。
元惊时接过浅酌一口,眉头轻微一皱,伏特加的寒流率先碾过味蕾,紧接着黑樱桃的稠甜与辣椒糖浆的灼痛在喉管厮杀,苦艾的茴香尾韵却唇齿间种下蛊毒般的回甘。
莫名令他想起,初见时白莫恩持刀抵住他咽喉的刹那。
“第二个幸运儿是谁呢——”A姐拖长尾音,再次转动玻璃酒瓶。
哐当哐当,这一次瓶口指向了靳观。
“好吧,各位,”靳观缓缓直起身,郑重道,“其实我三年前就不是社畜了,末世降临前两天,我刚出狱。”
一枚核弹当空投下,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靳观。
元惊时飘远的思绪被强行拉回,而白莫恩上下打量靳观,毫不客气道:“确实像。”
“?!”靳观一口老血淤积心头,抬手抚着胸口顺气,胡茬都在颤抖,“什么呀,我是冤枉的!”
白莫恩沉思片刻,别无选择再次重复道:“确实像。”
“……”靳观瞬时破防,如此简单三字,却能让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两次,于是咬牙嘀咕道,“上嘴皮碰下嘴皮,也该把你毒死。”
元惊时倒了杯温水给白莫恩,抑制住他核平精英的战力,监察官语调自带一股公正肃穆,瞬间拉回正题:“所以,发生了什么?”
然而元惊时低估了打工人的倾诉欲,长年累月的班味是能进化为堪比咒灵的存在的,很明显,打工人的疲惫不在身体,而在于有太多苦只能用说的。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小时,靳观滔滔不绝,从打印机永远卡纸吐槽到陪领导跳团建舞,从用周报文学自我超度吐槽到给上司老板孩子奥数题代写……
而约莫在靳观演讲结束半小时前,元惊时左肩忽地一沉,转头却见白莫恩俊秀静雅的睡颜,长睫微颤,呼吸平稳。
末世任务高度紧张,昨夜又只休息了三四个小时,即使是天赋者也扛不住身体的疲倦。
元惊时缓缓后仰靠着椅背,让白莫恩能枕得舒服些,肩颈处稳定持续的热息,好似拂过皮肤渗入血液,随着心跳漫过全身,酥痒却又带着些酸。
……
烈日悄然当空,靳观倾诉完毕。
纵使海量信息迎面砸来,元惊时还是精准抓住了主干,压着声音道:“所以,财务报表出纰漏,你替别人背黑锅,丢了工作并且入狱三年。”
靳观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点头。
“哎……”刘逸拍了拍靳观,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或许已经不需要她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