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琤既心内忐忑地想问,又不敢过于轻率地开口,犹疑地给他做饭、亦步亦趋跟在他背后,几次张口又闭上,活像被他逗的第二只狗。
訾骄手拿木梳慢腾腾地梳抹了木樨油的发尖,余光瞥见已打好地铺盘腿坐在薄被上踌躇地盯着自己的人,于发丝遮掩下微微地勾唇,看来今日若不跟他说一说自己知晓的事,对方晚上定是睡不着了。
已经吊了他好些时辰,訾骄收起偶尔捉弄人的心思,拨开一侧的长发直接道:“芬丫头跟我说了翁爷爷的事。”
娄琤蓦地挺直脊背,面色肉眼可见地添上焦急,“我、我不会......”
“你不会克我的,琤哥。”訾骄眉目间的笑意很是轻松,显然对于那些批语是不在乎的,只有些好奇地问道:“翁爷爷的批语总是很灵么?”
娄琤听到他的前一句话时便滞住了,初次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却坚定地信任亲近让他顿生恍惚,凉下去的四肢又缓缓生出热意,好半晌才跟上他后一句话,“我也并不太清楚,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听人说他是离开村子三十多年后又回来的,在外头名声很响,回来后也帮村里人算日子、看风水。”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相继过世,他就下了那句批语。他离世之后,村里人也还是轻易不会靠近我。”
“名声响?”訾骄揽过另一侧的头发再度缓慢梳理起来,歪着头眼睫轻动,“繁华州县中多的是富贵人家想请一个料事如神的先生,倘若翁爷爷当真名声奇大,八成不会回这个小村子。”
“况且,他回村多年,琤哥可有见到外人特意来寻?”
娄琤双眼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顺着他的话思考摇头。
“那便是了,或许翁爷爷说的话其实并不一定准。”訾骄打理好自己的一头长发,顺手将木梳往下一递,让娄琤替他放起,“就算他曾下过的所有批语都成真了,或许偏偏就在琤哥的这一句上出了岔子呢。”
娄琤接过梳子,木头上残存着对方柔和的温度,梳齿有些滑,是余留下来的木樨油。他将梳子握在手中,圆而钝的尖尖略微戳进掌心,喉结几度滑动,“你一点都不信吗?”
訾骄半个身子歪斜下去侧躺到枕上,顺直的长发依附他的身体勾出一段曲线,他眸色沉静地望着前方,“我不信这些,亦不喜欢。”
屋内的烛火跳跃一瞬,他的目光再次平稳地挪向对方,“琤哥似乎并不讨厌村里的人。”
娄琤平淡地摇头,“他们虽然不理会我,但也不坏。”
訾骄半张脸压着枕头,上下蹭蹭做出颔首的动作,“命理、风水,世人大多深信不疑,他们虽信翁爷爷的话,却未丢着当时七岁的你不管。”
他尾音渐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撑开被子咕噜一下翻个身往里挪动。
娄琤见他发困,起身去吹灭油灯,将手中攥了许久的木梳妥善安置好。他躺回地上,布着好些粗茧的手掌沾染了极浅极淡的桂花香,那点微弱的香气浸入肌理,随血液涌动全身。
他记忆中爹娘的面容已然模糊,充斥前半生的仿佛唯有沉默、孤独、被人疏远。
娄琤的确不厌恨隶南村的人,双亲离世时他尚且幼小,有许多次吃不上饭的时候,但每隔十天半月打开门,院门外便会放着一篮蔬菜、饼子或其他方便烧热吃的东西,足以他支撑一段日子。村民们相信翁爷爷的话害怕靠近他会害死自己,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小儿活不下去饿死,便与他维持疏远的距离悄悄送点吃食。
娄琤知道他们的好意,也明白他们的忧惧,所以稍有能力就不再麻烦村中人,更尽量离他们远些。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地,一个人学做木工,独活在村子一隅,和他说过最多话的是在他十五岁时闯进村里而后被他收养的娄二。生活如昏沉暗淡的死水,常年如一日。
直到他在山腰的废弃庙中拾回一枚珍宝。
娄琤偏过脸,自漆黑的夜中仰望向床头,那里有微微拢起的弧度,传来规律平稳的呼吸,是他耗费半辈子气运,才得以遇到的——
骄宝?
骄宝!
真好听。娄琤想道。
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