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和沙瓦蕾,必须硬着头皮挖矿。挖累了,沉弥靠在矿洞边的一块岩石上,借着整理手套的动作,悄声问道:“沙瓦蕾,你是本地人吗?”
一旁的女孩抬起头,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枯黄的头发贴在脸颊边,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湖水中唯一的一块鹅卵石。
“嗯。”沙瓦蕾轻声回答,嗓音带着一丝本地人独有的沙哑感。
沉弥犹豫了一下,又问:“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模糊,但她想探一探这个星球真正的模样。
沙瓦蕾蹲在矿洞的阴影里,手里握着一块未经打磨的矿石,像是握着一颗从地心剥离出的荒星心脏。
她轻声说道:“很久以前……大概十几年前吧,那时候荒星还是我们自己的。”
沉弥没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时候,这里没有带枪的人,也没有外面的飞船。我们虽然过得辛苦,但山还在,河还在,地底下的矿脉也还没被挖空。”沙瓦蕾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温柔。
“然后有一天,天裂开了一道缝。”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厚重的岩层,“一艘大飞船从天上降下来,我们全都吓坏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天外来物,他们穿着光亮的衣服,带着各种奇怪的机器,告诉我们,他们来自很远的地方,愿意跟我们做生意。”
沉弥微微皱眉:“生意?”
沙瓦蕾点头:“他们带来了我们从没见过的东西,什么会自己发光的画面板、可以自动煮饭的锅、能把水变甜的糖剂……还有五颜六色的衣服、首饰、零食……”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荒星人哪见过这些,我们的日子一直是灰色的,大家对世界的了解都源自「老师」留下来的书,突如其来的花花世界让大家迷了眼。”
“他们说,我们只要拿吕去换,就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
沉弥这才知道,原来荒星的货币叫吕。
“可是……”沙瓦蕾停顿了一下,眼神暗淡下来,“我们很快就发现,吕在他们那里越来越不值钱,到了后来,连一颗糖都买不起。”
“后来带枪的人告诉我们,如果想继续换东西,就必须拿矿石去。”
沉弥心头一震:“然后呢?”
“然后大家就开始挖矿。”沙瓦蕾低声道,声音像是一片飘落在岩壁上的尘埃,“一开始是挖地表的矿脉,后来山也被挖空了,再后来地底下的矿井越挖越深……他们说矿石能换东西,所以每个人都想多挖一点。”
她摊开掌心,那颗金色的矿石静静地躺在她苍白瘦弱的手上:“就像这样,我们以为只要挖得够多,生活就能变好。”
沉弥看着那块矿石,心里发冷。
“可后来我们才发现,东西越来越贵,矿石却越换越少。”沙瓦蕾抿紧唇角,喃喃道,“山没了,地也被掏空了……我们拼命挖矿,却再也换不回当初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
沉弥盯着她的手,觉得那块矿石像是一颗死寂的心脏,而它的主人正是这颗星球。
荒星的人从未想过,自己以为触碰到的美好事物,不过是一场别人用好奇和欲望打造起来的虚假幻梦。
沉弥的指尖微微发冷。
她看着那颗矿石,脑海里浮现出课本上的字句——资本殖民的惯用手法:先以虚幻的繁荣麻痹当地人,逐步控制经济命脉,用毫无价值的货币诱导他们投入全部资源,当一切资源枯竭时,再以垄断的手段让物价飞涨,将所有人逼入绝境。
这是标准的经济掠夺流程。
沉弥曾在历史书上见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你们……没有反抗吗?”
沙瓦蕾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反抗?”她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想多挖一点矿石,把东西换回来。”
沉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从没想过反抗。
因为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中,他们甚至连“反抗”这两个字都从未真正理解过。
对于荒星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在努力挖矿,想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当矿石越来越少、换来的物资越来越贵时,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埋头挖得更深、更狠、更绝望。
沉弥意识到,这不仅是一场资源的掠夺,更是一场对希望的蚕食。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挖空了荒星的山,掏空了土地,也掏空了自己的未来。
而在这片枯竭的大地上,剩下的,只有矿井深处那冷冰冰的黑暗。
还有,一代又一代,无穷无尽的“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