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年纪不大的中学生,半大的男孩子,哪一个在家里不是娇生惯养的,谁也没真的在外面挨过打,或是,拼过命,吓唬吓唬就散了,拿板砖的不过是充气势,她拿着钢筋,却是真的动了出手的念头。和余乐简单嘱咐几句,就让小伙子上学去了,回去的时候,两只水桶孤零零的躺在空地上,上午的阳光穿过里面的水波,折射出微弱的七彩斑斓,幸运的是,没有被附近的施工队当成垃圾处理掉,或是被保洁车带走,有钱人,果然是靠不住的,长得好看的有钱人,更是靠不住。
余欢研二,读英国语言文学,除了赚生活费,还要尽快完成论文,考实习单位。残酷的现实和窘迫的生活让她比同龄人更早认清,理想比天高没什么用,她只想毕了业当个外文老师,有寒暑假,有社保的那种,拿稳定的薪水,过温饱的生活。
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格子窗,投在书案上,比词典还厚的硬皮书页里,垂着她的头发,还有满页语法复杂的英文长句,一整个白天,她都在图书馆翻文献,一整个白天,都很安静的度过。
谢行之没有再联络过她,至于她的婚姻状况他是从何得知,她无从知晓。这事,她从没想过能瞒一辈子,就算将来那个人不是谢行之;同时也没想过会让谁知道,包括谢行之,这事,归根结底是个意外,她没有错,只是她心里的矛盾还没解开,就已经以丑陋的姿态东窗事发。
深宅大院儿。
徐谦修拄着手杖,拐过院门口的屏风,做了消音处理的手敲拄在木结构回廊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徐家老宅是明清时期的老建筑,九曲十八弯,楼阁庭院都在园林之间隐没,出来迎他的宋婆婆是在徐家做了五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她的先生曾经是徐老太爷的勤务兵,后来到了和平年代,就做了徐家的司机,只可惜,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疾病过世了,徐老夫人悯怀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谋生的手艺,又无子女,遂将她一直留在身边,说到老了,让家里几个孙子辈的给一并养老。
天气到晌午就热上来了,宋婆见他走出了薄汗,便问:“大少爷,我去取轮椅来推你进去吧,到了门口你再下去不就成了。”
宋婆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腿疾,个中缘由知道的很清楚,若是换做旁人,自然是不敢说这样的话。
徐谦修停下歇了口气,笑说:“婆婆,回头我叫人从后门修一个停车场,下回我就直接将车子开到门口,您到后门去接我。”
“你这孩子,比谦鹤还会胡闹,你敢在老宅边上动手脚,老太爷肯定要生气的。”
“怎么,爷爷肯定不舍得打断我的腿,我就一条好腿。”
他浑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极少在旁人面前流露。
“成,成!下次婆婆去给你守后门儿!”宋婆一脸慈笑,又有些心疼这孩子,像爱护自己的亲孙一般。
老宅住的房子是十年前翻新过的花岗岩建筑,三层楼高,顶层是老夫人钟爱的玻璃花房,穿越池塘上的石桥,便呈现在眼前,冰冷的灰白色建筑顶上,是怒放的姹紫嫣红,看久了,竟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调。徐谦修仰头凝望的功夫,一抹碧绿的身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牢牢的抱住了他的手杖。
“大哥!你不会真的要送我去部队吧!我愿意做一百套英文试卷,背一千个单词,住全寄宿学校都行的,大哥,求求你千万别跟爷爷提入伍的事,我被子都不会叠,到了部队会死的!”
徐谦鹤读大三,课业对比中学,一点也不繁重,偏偏期末考门门亮红灯,尤其财会学和商务英文,补考了一次还挂了科。
徐家人丁不旺,徐老太爷只有这两个孙子,自然疼爱有加,但疼爱归疼爱,教导归教导,他老早就看不惯这个小孙子的作风问题了,一头卷毛从来没有过正常颜色,比他老太婆种的花都新鲜,裤子都破成那样了,也不说打个补丁,他是枪林弹雨里打下的家业,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过的都是吃糠咽菜的日子,徐家的孩子知道节俭是好事情,但打扮的不利不索油头粉面跟二椅子似的,可真不顺眼。
徐谦鹤这次回来又没少挨了说,陈秘书传话传的及时,这位小少爷一听到要送自己入伍,屁滚尿流的从宅子里跑了出来,眼巴巴儿的守在门口,等着跟大哥求情。
“不会死的,而且,这事我能做主,用不着惊动爷爷。”徐谦修露出一抹蒙娜丽莎的微笑,轻松的将手杖抽了出来。
“大哥!”徐谦鹤又改抱了大腿,扯着裤腿就是不撒手。
他抱住的是那条好腿,另一条腿又不吃力,徐谦修走不开,忍耐的闭了闭眼,咬肌凸起,用手杖尖儿捅了捅他的背,柔声问:“徐谦鹤,你在跟我撒娇么?”
徐谦鹤一听,干脆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次他这位大哥这样同他说话的时候,他被塞进了一辆卡车,扔进了一个老远的体验生活的基地,手机没有信号没有网络,全军事化管理,和三十几个人睡上下大通铺,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汗味和脚臭味,吃饭没有椅子要站着吃,菜里还都是他从来不吃的大肥肉,要轮流洗堆积如山的盘子,要清扫砖头堆起来的厕所,要拎着锄头除草钻进全是大蚂蚁的玉米丛里摘玉米,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果园里摘葡萄和梨子,变态的是,那些都是要运出去卖的,没有他们吃的份儿。
十天过后,他被重新塞进卡车,回到家中,整个人就像一颗饱经风霜的驴粪球,从那以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惹到徐谦修,他会让你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宋婆赶紧将小少爷从地上拖起来,“地上湿,待会儿弄脏了衣裳,该叫周家小姐看笑话了,谦鹤啊,你的事饭后再说,误了你哥哥的正事,你晚饭真的要到部队里吃喽。”
徐谦修放松的挑了挑眉,“还是婆婆了解我。”说罢,留下惊慌无助的徐谦鹤,他悠哉的朝大门里走去。
人还没进客厅,里面的交谈声先传了出来。
“我父亲在省里开会,要不然,他肯定是要一起来拜访的。”一个得体的女声说,这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周市长的千金,周芙贞小姐了。
然后是他爷爷硬朗而缓慢的声音:“你们小辈的肯过来玩,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工作要紧,都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意思,他们爸爸也不在家,住到疗养院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身子骨还没我这个老头子结实,邀请了客人来,却让我这个老家伙招待,你别介意。”
“叔叔身体不舒服吗?我下午过去看望他,可还方便?”周芙贞说这话的时候,明亮且不经世事的双眼都睁大了一圈。
“嗨,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的。”爷爷显然很满意这个孙媳妇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