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上仙,初姐姐原本就有旧伤在身,再着了凉,怕是就撑不住了。”绣颜赶紧为我争取。我拉拉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多事,听上仙安排。
俨掌门显然没有过带女弟子出行的经验,刚吃了一嘴风卷过的黄沙,又被这冰凉的红色雨水淋了个透彻,连功夫好的华凤都在一旁瑟瑟发抖,我和绣颜更是早就抱成团了。他和楚上仙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普满说:“带路吧。”
普满虽然带着面具,我也知道他笑了一下,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都会微微往上挑一下,从前我常常说,别人去勾人家的魂魄要使出浑身解数才好,他只要弯弯眼角就能做到了。
他说我们这侧的崖壁中间有一处缓台,缓台上是有一处山洞的,只是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山洞,这四荒之边风雨来的很勤,他也只在浅显处遮风避雨来着,所以那也有可能是一条隧道,因为又深又黑,他也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去确认。我一直没机会问他是怎么直接跨过前面三处抵达这最后一个地点的,因为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过任何关于他的踪迹,这也太神了。只是楚上仙和俨掌门都没有问,我自然不好多嘴。
又往前走了约六七里路,便到了他说的山洞上方。只是他描述的缓台,距那山洞至少还需要往横向跨一步的距离,而且实在太过窄小了,目测也只能容下我两只脚并排站在上面,而且,那缓台距崖顶两人多高,我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进不到洞里。
他们几个会功夫的轻轻跳落在那缓台上一个垫步便过去了,普满的修养在男子中算得上极佳的,他下去的时候捎带着把绣颜也顺了下去,绣颜似乎很害怕普满,之前看他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好像他脸上有什么骇人的东西,这下好了,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人已经在山洞口了,闪着无辜的水眸一路向上找白泽的身影,见到他没有不高兴才松了口气。我想这小妮子真是动了芳心,一举一动都留意着心上人的心思,也不嫌累。
白泽一直负责押后,况且楚上仙身上有伤,还在外面,他是不会先下去的。普满在下面伸出手喊我的名字,要接我下去,我探出头望了一眼,马上闪了回去,这也太高了,我冲他摆摆手,说太高了,我不敢,我再想别的办法。腰上却突然一紧,我下意识低头看,楚上仙修长的五个指头牢牢掐在了腰侧,他一偏头,气息就全部洒在了我脸上,暖烘烘的,我一失神,人已经“嚯”的一下进了山洞。普满慢吞吞的收回手背到身后去,耐人寻味的看了我很深的一眼。
这山洞果然很深,也很黑,倒也还算宽敞,八个人齐齐挤在洞口都转得开身。普满怕不是已经在这过上日子了,火把,油灯碗一应俱全,还有零星散放在边上的几坛子酒,不知是空的还是满的,其中一坛上面坐着一个银器碟子,里边一半是空的,一半是罗汉豆,一看便是从一边往另一边数着吃的,这种极其无聊又极其偏执的事情只有普满会做。我想着我们在重重境界跋山涉水历经艰险,那些时候普满却在悠哉的就着罗汉豆饮酒,不由得撇撇嘴,怎么不无聊死他呢。
这洞的走向好极了,背风,雨夜不会刮进来,进了山洞以后,普满便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自觉的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大家都累到了极点,横七竖八的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我们三个姑娘往山洞深处又走了走,用火把将衣服大致烤了一下,迅速的便出来了。这山洞深得吓人,里面九曲回肠的,不知哪里来的湿漉漉的气息微弱的从里面涌出来,绣颜一惊一乍,又遭了华凤好几个白眼。
待我们拾掇好自己,躺在最里边的白泽已经打起鼾来。我也感觉洞的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阴森森的,遂往外挪了几步,在人堆中间的位置找了块空地躺下来,眼皮刚一合上,困意就上来了。
这山洞里的地面太坚硬了,湿气又重,睡也睡不踏实,以至于在梦中的我一下就分辨了出来是在梦中,这在往常我都要醒来才后知后觉。我想着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闲暇时我总会想起那日在无妄之海的秘境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明明没有记忆,却偏偏有我的场景。这会儿竟被我梦到了,我一眼便认出了我的背影,始元似笑非笑的脸孔微微垂着,俯视着伏在地上的我。我仔细的听,紧张的看她的每个神情,不放过一个字。我终于听见她说:“你可愿助他一程?”然后便是我答的那一字:“愿。”
然后她的嘴一开一合的动,我便再也听不清一个字,耳边只剩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歌声。她说的是谁呢?要我助谁一程?这一句的场景,我也是陌生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在我身上从未发生过方才见到的那一幕。一个激灵,我便醒了。
那歌声还在。
我又是一激灵,领子里湿乎乎的,出了一身冷汗。
绣颜挨在我身边睡得无知无觉,我轻轻将她的头扶到另一边去,坐起身来,才发现洞口那坐了个人,歌声就是从那传过来的。像是凡间才能听到的乡野小调,低哑的喉声在山谷间回响,辽阔悲凉。
那是鲁南的声音。我走到他身边去,他也觉察了我的到来,声音骤然停止。我们平日里没有什么需要交谈的地方,这也是第一次称呼对方的名字,很是尴尬,他叫我映初姑娘,我叫他鲁南大哥,然后便双双词穷了。我想他也是很不容易的,身为南华掌门座下的大弟子,他是不可以也不被允许,像寻常百姓家的男子那样为兄弟哭上一场的,所以他只是这样抱着鲁北的剑,望着夜,唱着歌。
又这样相对无言的坐了好一会儿,他说他要回去休息了,明天或许还要赶路,我同他道了一声好眠,他冲我挤出一个笑容,我看着他年轻硬朗的脸,心里一下又酸了起来,他和他的弟弟鲁北,长得还真相像。也许他是打算一个人呆一会儿的,却不想被我打破了,还霸占了他的位置,其实,我也只不过是见不得他一个人在那难受而已。
他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对着辽阔夜空,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四方境界之中,月亮总是很大,比在南华看到的要大上好大的一圈,而且不是月白色的,而是泛黄陈旧的颜色。我坐了一会又吹得冷了,也打算了回洞里去,却听见头顶上发出猎猎作响声。
我小心的倾着上身往上望,看见普满垂着脚坐在上头的悬崖边上,不知道多久了。也许鲁南在唱歌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听来着,毕竟待在山洞里,和一群志不同道不合之人同处,是很不自在的。
夜深人静,总算可以无需避嫌的和他说上一会儿话,我兴奋的冲着他一个劲儿摆手,他在黑夜里像个鬼影似的一纵一跃,就将我也拎到了崖顶上。
我朝他歉意的笑笑,问:“你不会怪我今日见到你没打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