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她推开门,迎面就撞上走来的陈况,吓得差点噎住。
乔铃眼睛瞪得又圆又水,生怕他一开口就会提什么很尴尬的话题。
陈况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头发还有点乱,与她短暂对视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下腰——将她落在外面的那只拖鞋放在她踩地的左脚旁,语气温温的:“别光脚,容易着凉。”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蹲得这么低,她垂视他的头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对方气息的存在感太强,乔铃禁不住蜷了蜷脚趾,赶快穿好拖鞋:“哦……谢谢。”
“换我洗漱。”陈况把她从浴室拉出来,关门之前撂下一句:“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还有挂面和油麦菜,我来做早饭。”
乔铃看着浴室门应声关上,放下了忐忑,却也有点失落感。
他是怕自己尴尬所以没提,还是因为不想有什么后续所以也故意不提呢。
她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清醒。
反正已经亲过了!他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亏!!
…………
陈况洗漱出来,想起冰箱冷藏里还有点东西能拿出来做着吃,蹲下翻箱倒柜。
乔铃不会做饭,就靠在旁边喝酸奶陪着。
“所以真没事?”他在冷藏层翻找,问。
她眨眼:“什么没事?”
“你昨晚哭,”自从她在自己面前掉了几次眼泪之后,陈况对此就有点敏感,抬眼问:“是因为我吗?”
“如果是,我跟你道歉。”
“你不用道歉……”乔铃不知道该怎么说,垂下眼,“我只是……以前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有过那种人生经历的人。”
“可能有点感性了。”
陈况分析她的话,停了几秒反应过来,蹙眉:“谢历升跟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乔铃抿住嘴,又开始凶人了。
他查看冻货的标签,最后拎出一小袋五花肉,“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
她半天没说话,看他鼓捣着食材,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乔铃缓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说:“我在想,虽然你表面很无所谓,但是当初单紫的那句话,给你的影响很重吧?”
单紫上下嘴皮子一碰蹦出来的话,实际对他的伤害很大,以至于间接造就了现在这个有些阴郁,坚决和他人保持距离,非要一个人抗所有事的陈况。
陈况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洗菜,“还好。”
“如果她不出现,我都快忘了。”
乔铃心里咕哝:骗人,嘴硬男。
她又走上前一步,给他递了个盘子,“那如果我想了解这些事,你,愿意再说吗?”
陈况洗菜切菜的动作流畅,表情里也几乎没有犹豫:“我不知道谢历升是怎么说的,但你不用把我想得太玄乎。”
“其实很简单,父亲肝癌,母亲肺癌,也都没救回来。”
“其实他们的病也不是无风起浪。”
“我父母是卖家居建材起家的,我爸喝酒喝了几十年,为了谈生意把身体拼了进去,到最后确诊肝癌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意外。”
“我妈。”
他说到这里才有了第一次停顿,偏头看一脸担忧的乔铃,笑了下:“你小时候进过那种老旧的综合建材家居交易城吗?”
“那里面的味道,呛到稍微娇贵一点的花都养不活。”
陈况转回头,眼神也冷了,“我妈在里面卖了十年的建材。”
日日夜夜在不流通的,充满刺激性空气的地方待着,她的肺早就千疮百孔了。
陈况把菜放到沸水里烫,烹饪时的烟火气息和他所诉说的悲惨人事就像是难融的黑白两色。
“他们俩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才拼成那样。”
“结果连报答他们的机会都没争取到,我对不起他们。”
乔铃忍不住拉住他,心往下坠:“不是,你已经尽力了。”
陈况不置可否,拉着她的后往远处带了一下,“别烫着,站远点。”
他煮着两个人的早饭,继续说着从未对人坦白过的心迹。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数学和物理,因为只要发掘它们的规律,耐心求解,就可以稳稳地掌控答案。”
“二十岁以前我对人生的看法一直是这样,只要把一切都做好,事情就会顺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是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失控了。”
他在病痛和生命面前渺小,可笑,什么都留不住。
陈况微叹,把面条下进锅,平静地嘲笑自己:“我挺自负的,把人生想得太简单了,对吧。”
乔铃听得双腮发酸,嗓子胀得难受。
自己家里的亲戚一直很健康,所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她想,陈况其实也一直在懊悔和自洽中反复拉扯吧。
毕竟他几乎放弃了所有东西,就只想留住家人,却连这个都没办到,然后再一回头——发现自己的人生也早就偏离计划的轨道太多太多,全是遗憾。
因为自尊心太强,陈况可能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曾经比不上他的人如今会怎么唏嘘他。
“没有人可以把所有事做到最好。”乔铃望着他的背影,“也没有人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试图去做到一件自古以来连书里神仙都做不到的事,确实自负。”
陈况回头,挑眉:“你这话说的,还真不留情。”
乔铃此刻又凑了上去,“可是你尽力了,尽力去做事的人,永远不会令人失望,也绝对不该被嘲笑。”
“更不该怕被可怜。”
“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所有认识的人都切断联系,一个人漂泊到滨阳来吗?”
陈况被她情真意切的目光吸住了,早已死寂的心被撼动,略过一瞬的慌张。
他凝注着乔铃的脸,喉结滚了下。
谢柔茵说得没错,他一早就察觉到了乔铃的好感,却一直像个浑蛋一样转移话题。
他面对她这双眼睛时,大脑是混乱的。
天生擅长计算求导,梳理逻辑的天赋,全都不管用了。
“乔铃,你知不知道。”
陈况冲动上脑,忍不住把压了自己两年多的负担告诉她:“父母全部有患癌历史的话,其子女,极有可能遗传了患癌基因。”
一年多之前母亲去世那会儿,他思考问题的角度悲观到了极致,一直觉得自己迟早也会这么死掉。
说不定比父母来得更早。
既然手里有钱,就干脆不折腾,找个地方随便做点事,就这么耗日子等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所以他逃避所有关心的朋友和长辈。
甚至是一直以来无视乔铃追求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知道癌症患者有多麻烦,会给身边人带来多沉重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出事。
才……
“那你爷爷奶奶是吗?”她突然问,语气很冲:“你外婆外公是吗?!”
陈况被她唬住,缓慢回答:“……不是。”
“所以说这和基因有什么关系嘛!”乔铃有点生气,拿他这么悲观的样子没办法,抓住陈况的衣袖晃来晃去,强调自己的态度:“你也说了,你父母是因为工作环境才把身体搞垮的,既然这样,他们用生命给你上的这一课,你更要好好记住啊。”
“保持身体健康,开开心心地生活。”
前所未有的角度。
乔铃告诉了他。
陈况大脑嗡了一下——彻底怔在了原地。
原来。
这件事,还可以这么理解吗?
乔铃看他完全成了静止画面,帮他把灶台的火调小了一点,拉着他袖子始终没放手。
“我看过科普,其实每个人身体里都有癌症因子,只不过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激活它,而有的人运气不好,没保护好自己让它恶化了。”
“既然你怕自己也会得病,就好好保养,让它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出来不就好了吗?”
“照你的想法,所有人出生那一瞬间的终点都是死亡,那大家都不要做事了,生下来就等死。”
乔铃弯起嘴角,好像多大的事在她眼里都不艰难,对他歪头眨眼:“人活着,就是要让这几十年过得开心,有意义呀。”
“你说我说的对吗?说呀,陈况,你别光看着我不说话。”
陈况被她拉着胳膊晃着,视线仿佛都跟着眩晕了。
他自知自己是个骄傲的人。
却在这一秒,在她面前,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也好像能理解,为什么谢柔茵要为了这个才认识两个月的女生,头一次那么严厉地责备他。
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在乎她。
乔铃这个人,真的很难不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