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享欲能捅破天的耿跃岂不是很无聊,每天对着老大伯也只能聊点无聊的时事新闻了吧,易南几乎能想象他一脸生无可恋地守着前台的表情。
“梅姨,”片刻后,他垂下眼轻声说,“我们下午就出院吧,我不想在医院,我想回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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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云巅华庭。
这里步行到市中心只需要2min,离中心街也只有10min车程,顶尖的地理位置和俯视整个B市楼宇交错风景的视觉享受,决定了它不菲的身价。
而金路集团的总部在市南的一块肥沃土地,开车过来需要1h,一个星期前,他们集团大少爷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出了车祸,还昏迷了三天。
现在,终于回到这处住所的路淮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把落地窗的窗帘调关了一半。
大平层设计宽敞,采光良好,午后的阳光透过另外半边的玻璃慢慢悠悠地照进来,他眯了眯眼睛,感受着阔别已久的生机——明明就在昨天,一堆不人不鬼的东西还叫嚣着要烧死自己,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勾起。
开放式的大理石岛台上,穿着黑色定制围裙的厨师摆弄着餐盘,手法专业地摆上了几片薄荷叶,今天的午餐是焦糖鹅肝配黑松露,卖相极佳还散发着幽香,看起来很补气血。
但路大少爷拿起叉子,简单地尝了一口后,久久没有再继续吃下去,只是出神地把黑松露都扒拉到了旁边,看起来好像有点......兴味索然。
生怕自己丢了饭碗的米其林高级厨师,捏紧了自己的围裙:“路少爷,是今天这个鹅肝口感不好吗?听说您刚刚从医院修养回来,我没有加白兰地,可能没有那么醇香。”
“跟你没关系。”路淮放下叉子,在他紧张的目光中淡淡回了一句。
刚刚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碗鱼肉浆果汤,临时工青蛙人的厨艺只学了一个皮毛,做出来的东西四舍五入等于黑暗料理。
他知道每次送过来的都是易南亲手做的,现在好像有点.......怀念。
在生存游戏里体会过疯狂的饥饿,在这疯狂的饥饿之后,他尝到了人血的甜美,只需回忆一会,舌尖没有鹅肝的鲜香,全是草莓的甜味。
“叮咚。”隔老远,管家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门。
“少爷,”他明显缺乏锻炼,从门口穿行走到岛台,喘气严重,“您怎么不多在医院待几天,医生说您这情况至少还要住院观察一个月,哎都说了车祸之后您就不应该那么快回公司,在办公室里突然昏迷,救护车来的时候把我都吓到了,现在公司里都开始暗地里传您身患绝症了。”
说完,他从那个印着私人医院LOGO的包里取出病历单,愁眉苦脸地看着医生的大串医嘱。
“一个月?”路淮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开始切鹅肝,“那我回来的时候,这公司还姓路吗?”
管家也是吃了熊胆,看起来顶撞的事以前没少干:“您就听点劝吧,注意点身体,公司总归一直在那里,只要夫人一天没回国,这决定股权归属的股东会它就开不下来,我们还能耗着。”
“我的身体我有分寸,”路淮看都没看一眼那些病历单,语气带讽,“明知道法定继承人顺位是配偶,临终前也不知道留个遗嘱,哪怕是把股权全部移交职业代理人,也好过现在让那群尸位素餐的人抢得这么厉害,公司变成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以为谁能跟他收拾。”
金路集团去世的CEO和他唯一的儿子之间有所不和,这已经是明面上被多家媒体报道过的事了,但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道不和的沟壑究竟有多深,又究竟有多痛。
只是斯人已去,再无可追,那扇他从前就没窥见的心窗再也没有打开的机会,留给他的只有冷清病房里说不上有什么感情的最后一眼,路淮握紧了手又松开,神色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
“明天约个会,我看有哪几个老家伙会来。”他淡淡地下命令。
管家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您有跟夫人打过电话吗?如果她站在您这边的话,我们还是能重新拿回公司主导权的。”
“打过了,”路淮提起这件事,就好像在海边遇到了一个横着走的螃蟹般稀疏平常,“被她拒接了。”
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管家汗颜,想着那位也是心大得很,董事长死了后就直接跑到法国去了,大有拿了遗产一辈子逍遥到底彻底不管这个家的意思。
感觉自己听了第一手的豪门八卦,高级厨师默默地收拾了碗碟,再次表现出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职业素养。
路淮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三个文件夹,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翻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沉默一会后,他说:“今晚我要去趟中心街,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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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车祸后,中心街的交警明显变多了,人群里荧光马甲十分显眼,限速牌上的数字降了一半,排成长龙的车流龟速前行。
易南跟着梅姨回了夏日网咖,终于再次邂逅汹涌的人气——小小一家网咖,一百来个机位坐着满满当当的人,键盘砸得噼啪响,不少精神小伙在和对面激情对线。
被梅姨叮嘱来叮嘱去不准做重活的易南差点把自己弄成“点头娃娃”,在梅姨匆匆离去的背影里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前台后面的椅子上。
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耿跃坐在他旁边,横屏拿着手机,下巴一抬:“你这身体,确定不再多养几天?”
“谢谢,”易南感叹着这人为数不多的情商几乎全放在热水上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恢复了平常的口吻,“再趟下去我骨头就要软了,还是待在这里听着声音,感觉会比较舒服。”
耿跃回了他一个“你上班上魔怔了吧”的疑惑神情。
易南抬头:“人还是这么多。”
“不长记性呗,都觉得车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耿跃没开游戏,这几天他正愁没人陪他聊八卦,话痨没有搭子会无聊到爆炸,说完他又飞快地反驳了自己,“不过好像也没必要长记性,中心街就一条,商业中心和娱乐场所都开在这里,总不能因为出了事就不来了吧,该玩还是要玩。”
易南认同:“那倒也是。”
角落里,有人摔了耳机,朝这边大叫了一句:“网管过来看看!这电脑也太不经用了,都坏了几次啊,每次都修不好。”
易南伸长脖子瞅过去,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耿跃一脑门官司,摸了摸头发:“系统的问题,我跟梅姨都不会修,上次给他重启了几次都好了,现在不知道重启还有没有用。”
“系统的问题?那我过去看看。”易南放下茶杯,趁机舒展了紧绷的关节,一副要重新上岗的样子,他经过那些白领们麻木的脸,那张年轻到不像话的脸透出几分活力。
与此同时,一辆拉风铮亮的黑色保时捷停在了“夏日网咖”的门口,路淮从驾驶座上下来,抬头看向了这个五彩斑斓的网店招牌。
附近不少行人认出了车的牌子,又看到豪车旁边站着一个样貌俊美、气质矜贵的年轻男人,以为是什么顶级网红,纷纷驻足拿出手机偷拍了几张。
管家是从副驾驶上下来的,他生怕大少爷在这条街上又出什么意外,还特意叫了人,两名人高马大的西装保镖从后座钻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查看附近的环境。
路淮径直走向网吧大门,管家急忙跟上去,问出憋了一下午的问题:“少爷,您亲自过来到底是要找什么人?”
路淮顿了顿,思考了一会才回答:“一个朋友。”
管家:“?!”您能在这辽阔的中国大陆承认自己有朋友?!上帝开了眼啊。
路淮推开胶吊帘,因为个头高,他稍稍低了下头,网吧空间不大,却塞满了人,游戏的声音从耳机里泄出来,汇成了一些不那么和谐的音调,统称噪音。
大少爷瞥了一眼,前台有一个坐姿吊儿郎当的男生,那男生看到有客人进门,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眼睛不由自主一亮。
网咖是青少年的重要根据地之一,耿跃来来往往也见过不少脸长得不错的,但那三庭五眼都没有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生得这么凌厉俊美,这自带傲气的气质就有够鹤立鸡群的。
“哟大帅哥啊,以前没见过啊,第一次来吧,”他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键,又感觉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随口问,“开几个小时啊,包厢还是单座?”
大帅哥顾客没回答他。
角落里,易南三下五除二帮人重置了系统,还改了几个参数,简洁明快地处理完问题,那人嘟囔地说了一声谢,还说要请他吃辣条,被他轻笑着婉拒了。
再次穿过人群,易南瞄到几个边角大写着“生存游戏”四个大字的屏幕,感觉刚刚帮助人的快乐就要灰飞烟灭了,赶紧捂住心口加快脚步。
这时,不知道是谁在地板上洒了半杯可乐,他脚一打滑,猝不及防地摔趴了地上,不可谓不狼狈,这一下直接让他梦回玫瑰古堡,脚腕隐隐作痛。
——他当时就是被荆棘条绊摔的!
易南正要爬起来,忽然发现视线前面一双大长腿,困惑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路淮那双幽黑沉冷的眼睛。
大概这下摔到了脑子,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顿时错愕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老婆?”
路淮:“......”
刚进大门的管家和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