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男孩。”
“男孩...”
妇人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快乐。
她朝孩子伸出手臂来,尼姑小心翼翼地将被包裹起来的小生命递给了她。
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怀里的婴儿,好像忘掉了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忘掉了方才从她体内流出的鲜血。
“你爹终于可以睡个安慰觉了,老王家终于有后了...天耀,你真让娘好等啊...”
叶兰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去管手上沾着的鲜血。
她到底在笑什么?她在为了什么而幸福?
就像是她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母亲,到底那个年幼的弟弟上辈子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能获得她如此的关怀和期盼?
这些从她们体内诞生的生命,却被冠以她们丈夫的姓氏、被认为是她们丈夫的后代,仿佛与她们毫无关联。
她们的幸福来源于为自己怀胎十月而感动吗?来源于因诞生出一个生命而欣慰吗?
可这个生命吃她的、穿她的、用她的,就连未来娶妻生子也要她的救济和帮助,即便如此,他们在世人眼中依旧不完全属于她、而是属于他们的父亲。
血脉延续于父系,这是世人所认可和接受的“真理”。
可他们明明来自于母亲的身体,明明是母亲承受了几乎全部的痛苦才赐予他们生命。
更可悲的是他们的母亲,她们并不期待同自己一样的性别诞生于世上、因为这会令她们“没有面子”,令夫家没有面子。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团儿满脸是泪地跑到妇人跟前。
妇人并没有让她抱自己的弟弟,但是允许她触碰。
二人的脸上皆是幸福喜悦的泪水。
但叶兰姑知道,往后这个家的关爱不是她们的、财产也不是她们的,她们什么都没有,她们只是这个家的外人。
只是用来孕育“血脉”的机器、和帮扶“血脉”的工具。
正当她有些浑身发冷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时,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双手。
“兰姑?”
叶兰姑回过神来,看见了满眼担忧的杨妙真。
她还有些恍惚,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妇人的身体被撕裂着出现一个婴儿的可怖场面。
杨妙真将她拉起来,搂着她离开了床榻。
“多亏了这位姑娘!对了姑娘们,那边为你们收拾了一间屋子、你们先住下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们!”
“多谢...”
杨妙真道过谢,便搂着叶兰姑缓缓离开了这间弥漫着铁锈味的屋子。
摸着叶兰姑冰凉的手,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迅速回到屋子里,杨妙真帮叶兰姑将手洗了洗,洗去了上面的血渍和脏污。
“要去床上歇歇吗?”
叶兰姑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到矮桌前跪下,对着铜镜呆呆地看了起来。
她的面色极差,眸子里含着泪水。
杨妙真在她的身侧跪坐下来,有些犹豫地从身后抱住了叶兰姑。
“都结束了,不要去想了...”
怎么会结束呢?只要她还是那个勾栏妓子的身份、她将来就还会见到那个场面,甚至她自己还会经历流产...
即便不是,她往日所承受的、和亲眼目睹的痛苦永远无法消磨,她永远记得服下打胎药后、从自己身体内泄出的那一滩鲜血。
叶兰姑望着镜子中面容憔悴的自己,情难自抑地落下泪来,又无助地用双手捂住脸。
杨妙真心疼地将她的手拉开,见她已是满脸的泪水,连忙将她紧紧抱在胸前。
她不知道叶兰姑想起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情,一定是那些梦魇让叶兰姑如此伤心。
叶兰姑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拥抱与宽慰,她紧紧贴着杨妙真的身子,蹭了蹭她修长的脖颈、然后颤抖着吻上她的双唇。
她想用亲密的接触来洗刷掉自己残破不堪的身子上的污秽、洗刷掉记忆中的痛苦。
“妙真,摸我...摸我...”
她的身子逐渐滚烫起来,空气中那股铁锈味已经不见、唯有杨妙真身上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