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杨妙真思量了片刻,从包裹里取出一张麻纸,又正巧看见窗外客栈老板所种的一颗柿子树,便开始临摹起来。
下午出门她本想碰碰运气,连带着早上画下的那幅、与包裹里本就有的几幅字画,杨妙真一并带在身上。
热闹的街市里人头攒动,杨妙真左右张望着寻找售卖字画的文人。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条较为安静的小街,街道两侧三三两两地站着衣着简朴但整洁的书生文人,他们的身前皆数摆着各自的作品。
杨妙真有些欣喜,连忙找了一处空地,在一家砚台店门前的角落里,将包裹铺开再地上、然后整齐地将字画都摆了上去。
不远处的一个书生见了,好奇地走过来看了看,“好精妙绝伦的画技!公子不是本地人?”
杨妙真有些尴尬地抿嘴笑了笑,“是本地人...只是之前一直住在山上...”
“那公子看来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了!久仰久仰。”
那书生朝她行礼,杨妙真不知该不该回应、又纠结于对方将她认成了男人,于是有些僵硬地回了个礼。
“公子谬赞了...还有,我并不是男子...”杨妙真垂着眼笑了笑。
那书生愣了愣,随即又笑了几声,“哦,我说公子怎么如此清秀...姑娘,多有得罪。”
“无妨。”杨妙真朝他笑笑,又目视着他迅速走开。
是因为她的外形吗?不,杨妙真虽还穿着道袍、但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像是男子,她的棱角并不硬朗、也没有喉结,只有上扬的眼角看起来有些凌厉疏离。
况且那客栈老板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街道上的那些商贩们也认出她是女子,只有那日酒馆的伙计、与刚刚这位公子。
她回想起那酒馆里好像全是男子,他们或是从西边来做生意的、或是从老家出来,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或许是俗世女子所不能为的事情。
杨妙真又看向这条街道,竟寻不到一个成年女子,唯一的少女是位老先生的丫鬟,正抱着卷轴蹲在他的身后。
他们应是认出了她的女儿身,却又觉得太过矛盾,他们只想让事情变得更加“合理”。
杨妙真觉得可笑,这过了十来年的俗世竟还如此荒谬,她仿佛遇到了和孩童时期一样的境遇,他们觉得她弱小、无能、不识大体、悟性太差,甚至觉得她应该去寻个好人家当丫鬟,等长大了、心善的主人家说不定会允她嫁人。
可在道观里,她从来都是聪慧的、努力的、上进的、优秀的,师尊说她“悟性极佳”、“几十年里都没见过这样好的苗子了...”
杨妙真站了许久,没有一个过路人来她的摊位,那些穷书生们凑在男人堆里,对着那些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灵气的画作大谈阔论。
他们或是看出来她是女子、或是刚才那个书生已经将消息传播开来。
杨妙真顿时有些气恼,但她又忍了回去,她不想毫无收获就回去。
街上突然走过来一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男人,他带走了衣衫破旧、形容畏缩,脸上带着些许不自信。
他走到几个书生跟前交流了一番,那些书生对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些书生尽数摆摆手将他赶走。
最后有个书生朝杨妙真的方向指了指,然后那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杨妙真本能地直了直身子,又有些紧张地错开了视线。
那人逐渐朝她走过来,杨妙真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姑娘,您可是会写字?”
杨妙真朝他看了看,浅浅笑了笑,“是的。”
“那可太好了!姑娘,您接代写的生意吗?”
杨妙真疑惑地皱了皱眉,“具体是什么?”
“是这样,我有个弟弟几年前去山东当兵了,听说最近那地方有暴乱、好几个月也不见来信,我便想寄封信给弟弟和弟媳送去,可我没上过什么学、也不认得几个字...”
杨妙真了然,“可以,什么价格?”
“这价格...”那人有些紧张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我和婆娘是卖炊饼的,家里也没几个子儿...这样姑娘,十五文...成吗?”
修行久了,杨妙真已经不太懂现下俗世的价格高低,这价格对那些书生来讲肯定是低了,但她又见眼前这人如此着急,还可怜巴巴地双手合十恳求着她,于是杨妙真点了点头。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人美心也善,多谢姑娘...”
杨妙真收下他的钱,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一抬头,却看见几个书生正含着笑、略带鄙夷地看向他们。
杨妙真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压下怒火。
无妨,既挣到了钱、又帮了别人,她不想管别人如何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