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竺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拿它葬我吧。”
话音刚落,他便跌跌撞撞往河边跑,那个地方不远,他拖着受伤的身子一跃而入。
冰冷的河水比风还彻骨。
陈竺睁开眼,看见了水面之上的圆月。
月光清亮,近在咫尺。
他伸手,想要碰到光亮,可那处光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和他的理想一起沉入河底,只留下他的恩师在岸上悲痛欲绝。
那个晚上,宋鹊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他要让那些人为陈竺偿命。
果脯上的药是他亲自涂的,他怕杨科尝出异味,分了好几次给他下毒。
在最后一次下毒的晚上,他翻墙进了杨科的内院,于杨科家中告诉了杨科一个最剜心的秘密。
杨科多年考试并非屡试不中,而是有人拿钱财去换了原本属于他的前途,正如他对陈竺所作的那样。
杨科的妻子为他赶考苦心经营,他为了不辜负妻子的付出,在一次又一次落榜后竟生出了歹念。
可他并不知道多年前的他也曾是今日之陈竺。
他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自己的仕途,他原本可以不做小偷,他原本也是受害者。
可从何时开始,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杨科死前追悔莫及,含恨道“我从未做错事时人人都欺我,我这一生唯一做错了这么一件事,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件事?为什么偏在这时才告诉我?”
杨科死的那晚月色依旧好,不知陈竺是否看到了他的大仇已报。
宋鹊走出杨科府中时衣衫上的血迹还未干,他一路走到城外陈竺自尽的河边,对着一波静水自说自话了许久。
这便是陈竺案的始终,宋鹊交待了所有,他是如何一刀一刀捅在杨科身上的,他是如何纠集书院的人对官府施压的。
他说“杀了杨科的并非陈竺,而是陈竺的老师宋鹊!既然这天下给不了我们这些寒士公平,那我便为我的学生闯出一片天!”
公堂之上,宋鹊从容地等待自己的结局。
杨科的父母也已经赶到,他们抱着白布下的尸体失声痛哭。
尘埃已定,宋鹊下狱。
至于书院被灭口一事,根据现场留下的证据找到的凶手指认是代知远下令。
于是,代知远被符珩押回大理寺等待调查。
符珩的马车出城,梁昭在窗前眼睁睁看着,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客栈内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驸马一走,这渭州便又暂时安全了。
裴决在一刻钟后潜入了狱中,见到了镣铐加身的宋鹊。
两人四目相对,好似有太多话堵住了喉咙。
宋鹊首先打破沉默“公子来这里做什么?你回去告诉那位公子,我没有供出你们,请他也信守承诺。”
“你就不怕他是在骗你?”裴决问。
“我知道他也许在骗我,可我不敢不信。于我而言,幼公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甘愿被一个小儿牵着鼻子走。”
“你当真觉得萧子因还活着吗?”
“幼公子一定还活着,那个人没有理由杀他。”
裴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腰间的银铃我可以看看吗?”
宋鹊将银铃递出去。
银铃上的纹饰跟裴决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他在梦中时常梦见这只银铃。银铃一响,父亲便回来了。
难道他的父亲真的是萧既白?
裴决不敢置信“你从哪儿得到这个东西的?”
“我救下幼公子时萧将军给我的。”
“你说这个东西是萧既白的?”
“没错。”
不,不,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是反贼?
“你说你将萧子因交给了一个萧家的幕僚?那人长什么样子?”
“记不清了。”
“那你可还认得萧子因的模样?”
“记不得了。可我知道幼公子自幼便爱刀剑,萧将军有一把御赐的宝剑,幼公子那时还拿不动,萧将军便给幼公子做了把木剑玩。”
家中有一把漂亮的剑,那个时候他还拿不动。
记忆如一阵狂风卷来,裴决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当真是萧子因?
他的神情让宋鹊猜到了他的身份。
“幼公子,老夫愧对萧将军当年托孤,没能照顾你长大,老夫有罪。”
他匍匐在地,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当年的萧既白。
“你说萧子因是被幕僚收养,可收养我的人并非萧家幕僚。”他还是不肯相信,他竟然真的是萧子因。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认得这银铃的只有萧家之人,幼公子今日来找我问这铃铛,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萧家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讲了,萧家没有罪。救出你的那晚,萧将军将这只铃铛交给了我,让我带着你走得越远越好。那晚仿佛是上天都怜悯将军的冤屈,一路上没有追兵,没有人发现我们。”
“我母亲呢?”
“当年萧家落难,苦于战乱的流民便趁机哄抢萧家,萧夫人带领府中众人驱赶流民,却不幸丧生。”
母亲死了,父亲下狱。逃出去的只有他和那只铃铛。
可为什么偏偏要拿铃铛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