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仪。”他的语调有一丝颤抖,许多话涌到嘴边没能说出来,只剩下一句问语,“为什么。”
没有人不明白“辞官”之下的原因,萧吟心中更是清楚。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明明“警惕”是他先起的,明明“问责”也是他开的口,明明一切都如他所愿地发展,心却变得有些空空的。
他全都明白,可他仍旧这么问道。即便他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帝王,也不可能否决沈牧仪辞官的请求。
于是他只能问一句“为什么”,就像是如今两人之间,唯有这样不清不楚的话,才能拖延一些变了的局面。
沈牧仪抬头看着他,良久才说:“没为什么的,这个世界为人臣是一种风光,为布衣又是另一种风光。小时候,我随师父各处走走,见过了诸多百姓之苦,那才产生了要保家卫国的念头。”
“而如今我是将军,卫国之责已在我身上,如若有一天,所有的人和事都安定下来了,我想,我就做个无事一身轻的闲散农夫也不错。”
“不一样的风光太多了,我更想多领略领略。”
萧吟放下了捂眼的手,他看上去隐隐有些失魂落魄,眼眸垂着,就看着眼前的令牌。
他虽是萧玺宠爱的太子,年幼继位,暗中虎视眈眈的人却一点儿也不必别的少。多的是王公大臣要他手中的东西,于是玔歧军便只能借着沈牧仪的名头养着。
从前朝上,薛如昇反串着挑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吝啬以“沈家兵权过大”为由来推顺文迹渊去往磐石关。
彼时萧吟是暗中嗤笑这个由头站不住脚的,沈家兵权大不大、有没有野心,这些他最清楚不过了。
可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所有的平静都在他得知柳静姝的身份后,被打破了。
他时常在严潘的嘴里听见沈牧仪与柳静姝在一起的场景,他并不想过多探究柳静姝这个人,只是常常,他会在看见沈牧仪的时候出神。
他会想:如果有一天,那个叫做柳静姝的女子动了夺权的心思,沈牧仪又会站在谁的身后,做那个冲锋陷阵的将领。
萧吟惶恐地后知后觉,他并不能毅然决然地断定沈牧仪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焦躁伴随着遥安的这一场疫灾一并向他袭去,一具具尸体、一行行赤字都让他在清和殿的步伐变得愈加急切。
而那个夜晚,他听到了柳静姝的求见。
萧吟在龙椅上往下看去,恍惚间竟觉得柳静姝身上渡了一层明黄,台阶的距离根本不足以让他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
他看着这个姑娘举着手中的那瓶药,胸有成竹地讲着从磐石关开始的一切,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比起金韫,比起他,柳静姝好像才更像是所谓的天下之主。而他们就像是割据一方的藩王,画地为牢,妄称一方。
就连这场疫灾,他的某些害怕也只是在害怕百年之后的史册里,他被描绘成了一个识人不清、政绩不明的庸君。
他真的关心遥安的百姓吗?萧吟问自己。
他得不出答案,心中的慌意被扩大开来。他问柳静姝:“柳姑娘如此心细,若这瓶药真能解这疫灾之急,你便成了遥安的救主。”
烟火闪烁在他的眼中,让那双暗沉沉的眼一瞬间变得明亮:“那姑娘可要什么奖赏?”
彼时的柳静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药瓶给了缓步前来的太监,不紧不慢地鞠了躬:“小道并无所求,唯愿安康、自由。”
她紧紧咬重了“自由”两个字,好像在暗示什么。
所有人都不曾有过自由,但所有人都在追求自由,而这世上,又何曾有真正的自由。
萧吟从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缺少过什么,玔歧军的令牌在他手中松松又紧紧,他心中忽然浮起了几分对这样的自己的厌弃。
便在他差人请沈牧仪和柳静姝来的时候,他便想过或许有一刻,他会提着这块令牌,拐弯抹角地问沈牧仪:你可曾有一刻真正想成为它的主人。
他不可否认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龌龊”,他低估了沈牧仪。
与其说他和沈牧仪是自幼长大的玩伴,倒不如说是那个废殿里,小牧仪的端正让他这个小太子觉得满意,于是,他选择了他,成为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侍从”。
他压下自己的狼狈,抓过令牌藏进了自己衣间,他说:“沈牧仪,我有话问你。”
沈牧仪抬头。
“从小到大,你与我一道跟着太傅学书,这样长大,你自由吗?”
“我……”沈牧仪愕然他这样的问话,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瞬间懵了的脑子里根本没能及时找到答案。
窗框上,摇摇欲坠的木条晃动了一下,终于是没能撑住,“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门外由远及近跌跌撞撞跑过了一个人,影子在月色的照耀里显得格外狼狈,跑几步便要伸手去扶自己官帽,嘴中不时紧张地沿着唾沫,深怕自己下一秒便与这身衣服分离。
他急急延台阶而上,嘴里一声声叫着“皇上”。
心中焦急之事让他根本没心思多想这一群站在这,犹如要造反的人。疾步踩过那根掉在地上的木条,叫它二次发出了“喀嚓”之声。
他置之不理通报太监的讶异,噗通一下跪在众人之前,朝着萧吟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牢中羁押的许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