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便是天意,便是天要你这么做,要你这么活。
齐筠有一瞬间怔然,那一夜风雪里,殿宇门前的红灯笼随风摇晃,是雪中那一抹鲜艳的红。
他终于问出了心中对疏门烟客的不解:“那为什么……师父既然知晓沧珈苜亡覆是一桩不可挽回的事,为什么还要在那年,问我救与不救?”
老者的脸上不像旁人在这个年纪那样,是满脸风霜的纹路,他向来都是高深莫测的,一双眼像是看透了太多东西,身姿却如拂尘,扫尽天下之尘埃,无不多插手其中因果。
“我也不过是定数里的一环,阿筠,是天要我来问你,救还是不救。”
齐筠闭了眼:“救。”
“师父,淮烛方才一直有想吐的症状,我不敢确定是否怀了身孕。但请师父替我将淮烛安顿好,倘若……倘若她真有了身孕,还望师父不嫌我愚钝,不嫌孩子吵嚷,能将孩子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意识却逐渐薄弱了下去。
疏门烟客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齐筠的手举着,手中是那枚玉指环。
他的眼前逐渐漾起一片火雾,耳边劈里啪啦的,是火星子延开来的声音。他看见疏门烟客转过身来,风雪围在他周遭,将他与旁边的火苗隔绝开来。
他向前稍稍俯了一些,接过了齐筠手中的玉指环。
齐筠听见他问:“那么,她的名字呢。”
“我希望……希望是个女孩,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长得能像她娘。”
“淮烛不拘山水,却最终与我一道困在了这宫里,我希望,如果真是个女孩,她能像从前的淮烛那样率性一生。”
“名字……?名字……”
“名字就叫静姝吧。静女其姝,非吾该染之。”
“如果是个男孩……”
齐筠的声音微弱了下去,火焰裹挟到他周围。疏门烟客站在火焰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青年男人。
他踏火而去,脚下如浸霜雪,生生压开了一条路。那些火避开疏门烟客后,又立马裹了起来,将殿内的男人层层包住。
男人的发散开在地上,整个人仰倒在殿内的台阶上。长袍末端最先沾染上火苗,火苗如蛇一般毫不留情地攀附上他整个人,席卷开来。
他在火浪里意识不清地呢喃:“淮……淮烛……”
脑中一幕幕闪过这一段短暂却又美好的日子。
柳下的秋千随风轻动,齐筠想起来了,那是被囚不久后,他见柳淮烛一直闷闷不乐,便想着给她扎个秋千玩儿。
冬时的柳条孤零零地只剩下了枯枝,垂进门内,只添了一点凄凉的意味。
他到底是个皇子出身,鲜少有做这种事的时候,忙活了大半天落得个满头大汗,才勉强扎好了。
自个儿坐上去试了两试,确保不会摔个狗吃屎,才满意地拍拍手退开。一转身,就看见柳淮烛倚在门框上,打量着自己。
柳淮烛在门边站了半天,齐筠这一举一动一点不落地掉在她眼里。
可她仍是偏头,抱手故意道:“小皇帝,你干嘛呢?”
齐筠张了张嘴,说不出“想哄你开心便扎了个秋千”这样的话来,只好笨拙地打了打秋千:“来试试?”
秋千这种东西,不管是在哪都太常见了。济沧峰里有许多,济沧峰下也有许多,可唯独皇宫里不常见。
柳淮烛见得多了,也就没那么稀罕了。皱着眉微微“啧”了声,整张脸都在说“不要”。
齐筠明白,但又有些委屈,抓着链绳,有些无奈地示了弱:“我的大小姐哎,你是在宫外看惯了这些玩意儿,可想过没,我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
“齐筠!”
柳淮烛急了,拼命朝他使者眼色看外边。齐筠故意装了眼瞎,只问道:“那你上不上来?”
“来来来!我真是服了你了。”
少女有些气冲冲,撸了袖子走过去,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她力道有些重,一坐下去,秋千便有些晃动。
齐筠看着少女的发心在自己面前忽近忽远,哑然失笑,低声道:“我费了很大力气的,你不来试试的话,我就亏了。”
“齐筠,外边有他们的人。”
“我知道,没事的。”
柳淮烛忽然偏仰起头看他,极小声道:“你的那个不悔司……”
“今日我们不谈这些。”齐筠止住了柳淮烛的话头,看向了宫墙那边的天际,“你看啊,这会儿的光景那么好,我们该好好欣赏这一刻。”
柳淮烛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景色不过是寻常的暮色,只是恰好天际边星星点点的,有不太明显的星星在闪烁。
只是这样,却也很好。
柳淮烛舒了口气,扬起一个笑:“好,不谈这些。”
齐筠闻言,将手搭在了绳索上。他轻轻发力,推动了秋千,身前的少女一下随着秋千一起荡在了半空,不时又回到了他身边。
发丝有时候轻甩到了他的脸,他也没觉得不好。
她笑着,他便随她笑着。那时候,齐筠忽然觉得,似乎无论怎样的境遇,他也总算能有一时的光景,来松口气了。
天际蓦然炸开了烟花,荧火流云坠下来的时候,当真好看。
柳淮烛在那时候荡回了他身前,他听见少女问她:“小皇帝,你看过这样的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