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有些枯瘦的老头,他带着一把拂尘,正坐在一边的桌子前,与自己对弈。
棋局上的黑子将将以一种吃力的姿态将白子围住,似乎就要赢了。
老者执棋的手却捏着黑棋,扣着棋盘敲了两下,而后沉默良久,将黑子落在了很远的一处。白棋洋洋洒洒一大片啊,放在哪里,都是掉进了圈套。唯有跳出来,才能不落个满盘皆输。
齐筠穿戴好衣服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样一步棋。
他有些不太理解,问:“师父为什么要下这一步棋?若黑子走在这儿,定然能赢过白子的。”
他说着就拿开了老者方才落下的棋,又捏着一颗黑子下在了他说的地方。
黑子落下的刹那,齐筠的脸就变了:“师父……”
“阿筠,你没做错。”老者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有时候令看见他的人很想上前询问一声“您如今年岁多少了?真是看不出年纪。”
他的拂尘扫过齐筠的胸膛,齐筠看他走到了窗边,又不知他在看什么。
老者说:“他们在看着你,你只有这么一个选择。阿筠,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是错的。”
齐筠的眼有一瞬间的缩紧,末了他闭了眼,攥紧了拳头:“我可以的,我不是大哥。”
老者侧眸看了他一眼,终归是没再讲更多的,又或者说,有些东西,本就是不该告诉的。
齐筠口中的大哥,是原本该坐上那把椅子的人。齐庭虽没留遗诏,可早早就立了太子。太子继承帝位,怎么看都是合理的。
可就是这么出人意料的,齐筠成了沧珈苜的新帝。
齐筠乃是一众皇子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无论按照长幼还是嫡庶,这把椅子原本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坐的。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由龙椅之下的那两位丞相在推波助澜。
“他们在看着你。”
是啊,萧玺和金霄正在看着他呢。
齐筠心知自己不过是两个人手里的一枚棋子,他是傀儡,随时都要被赶下来,被取走性命。
可他亦是轻笑一声。萧玺和金霄大概也不知道,他们千万般挑出来一个最好拿捏的皇子,却是那其中最野心勃勃的一个。
惠帝在位第一年的时候,首先收拾的第一个烂摊子,就是景帝留下的赋税问题。
那几年洪涝频发,援救需得耗费不少银子,国库在一波又一波的援助下渐渐薄弱了下去,更还有齐庭的歌舞美色挥掉了不少。
等到十四洲那一场的时候,早已经所剩无几了。
百官的奏书里总有一茬是要齐庭减免赋税的,好叫民间能松口气。然齐庭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念头,泱泱阔土唯天子所有,何需顾你?
朝臣越请奏,齐庭便越烦,一怒之下,为了彰显皇权,他便蠢得上调了赋税。
颗粒无收的民间顿时哀声载道。
浓郁的怨气搭着风一阵一阵的,就这么吹进了十四洲的济沧峰。
济沧峰的半山腰种着一片桃林,春天开桃花的时候,能在影影绰绰的一片芳色之后,看见几间潦草的茅屋。
茅屋左右分了好几间,其中只有两间常年住着人。
那年茅屋里的姑娘怒气冲冲,提上剑就要下山。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向,她拧着眉,强摁下心里的烦躁,压着嗓子说:“池溯,你让开。”
“我不让!”
桃花林后的池溯还是个少年,他横在柳淮烛的身前,死死挡着她的去路:“寒山叔下山前特意嘱咐过我,叫我将你看紧了!阿烛,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帮着你偷偷溜下山了!”
柳淮烛拔了剑:“你别废话,我要下山,你让还是不让?”
池溯低头,剑端清晰地映着他的脸。他看见自己的脸上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然后他朝柳淮烛更近了一寸,那冰凉的触感刺上了自己的喉咙。
他说:“我不让。”
柳淮烛看见自己的剑将池溯刺出一点血珠,她连忙抽手,把剑收了起来。神情慌张地找来纱布捂上池溯的喉咙。
“你疯了啊?只是拦我下山而已,好端端撞上来干什么!”
那时候是没有桃花的,池溯的余光却看见有一片嫣红的花瓣从桃树上掉下来了,就掉进了那口水缸里。
他有些松了口气似的,顾及着距离,轻轻带着人回屋。
“寒山叔说外边现在时局动荡,我们折花做酒切不可随意插手朝堂的事,那不是我们该管的。阿烛,这天下自有天下的命数,不是你我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
柳淮烛握着剑的手不自觉收拢,以沉默回应池溯。
池溯也不计较她的大小姐脾气,好声好气给她斟了一杯茶:“阿烛,桃林今年的长势不错,明年或许能结许多桃子,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去摘些来做桃子酒?”
柳淮烛却问他:“池溯,你说我爹给帮派取名折花做酒,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