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封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信而已,与那不知多久的曾经相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
沈牧仪推门要走,他觉得自己该离开一条街远,徘徊在曲水亭不近不远的地方,然后好好算准时间,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再来接人,把他走之前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
可他手碰上门环的那一刻,池霁忽然喊住了他:“等等!你留下!”
……
柳静姝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上完香后的脑子里就一直空空的,空白了很久很久。在进门的那时候起,她就觉得这三块牌子上没刻字这件事,显得有些奇怪。
那会儿她将香插好了,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最右边的那块牌子上,有一个被划去的“丶”。那上面很是斑驳,像是有人着急忙慌地刻下了第一笔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复又心急地将那个“丶”盖在了一道道不成样子的划痕下。
那时候的柳静姝觉得,“丶”上的划痕,就像是一道栅栏。它封住了那个不该再被提及的名字,也拦住了曾经柳静姝知晓这个人的权力。
没有理由的,柳静姝认定了这块牌子不属于池溯,尽管写下“池溯”这个名字的第一笔,也是这样的“丶”。
她在沈牧仪讶然的话语中回神,在她还没想到该说什么的时候,她看见沈牧仪的唇掀了掀,只吐出一个字:“我?”
回应他的是池霁的点头。
池霁看上去好像极不正经,柳静姝却晃然在他绷直的脊背上,看见了他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走了过去,像方才推着柳静姝过来那样,一把把沈牧仪拦了过来,哥俩好似的挟着人走向了这边。
他说:“走什么走,你要留下小神棍一个人?”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的事,或许我离开比较好一些。”
“没有的事。”池霁一把把人摁坐在一张椅子上,“我反而觉得,你留下更好。”
那是一个有些遗憾的故事,他不确定柳静姝听完后会有怎样的情绪,也不能保证自己这张破嘴在到时候还能说出什么狗话来,索性把沈牧仪留下,以防万一呢不是。
风吹啊吹,月晃啊晃,木窗咯吱咯吱响,与这桩往事无关的人都退了场。
有一个佝偻的老人走了过来,他沉默地站在柳静姝身边,柳静姝微微侧过头去,仰起来看他。
老人好斑驳啊,就跟那块牌子上的划痕一样。
柳静姝听见池霁张了口介绍,声音哑哑的,他说:“这是齐叔,小神棍你见过的,应该还认得出来。”
柳静姝仰着的脖子感觉不到累,她盯着齐叔的脸。是好像认得的,在哪儿见过来着?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就在这儿,就在遥安的曲水亭啊。齐叔,可不就是这一家分店明面上的那个掌柜的嘛,管着邓沢的。
齐叔忽然朝她做了个礼,柳静姝看不太懂这是哪朝的礼,总归看上去不像如今的。
他的声音浑厚,浑厚里又像是有些悲怆。柳静姝要去扶他,他却不肯起来。齐叔伏在地上,头与地面差了一寸就相接。
他喊了一声:“小姐。”
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齐叔原不姓齐,或者说齐叔原本没有姓。小神棍,这个姓原本……是你父亲的姓。齐叔不想忘,所以兀自将姓覆了,他知道你父亲并不会为这个看上去有些冒犯的举动而生气的。”
池霁嘴里的一声声“小神棍”故作轻松,柳静姝耳畔回荡的,却是之前与现在,所有人喊下的一声声“小姐”。
她想起来,许久许久的从前,疏门烟客给她梳理过的王朝姓氏。
王朝总是有姓氏的,这百载姓李,那百载姓周。每位天子掌权的时岁,都是不许有下位者流露出有意或无意的僭越的,那不仅是冒犯,更是狼子野心的表露。
于是总对一些模棱两可的字句捉得极其严重。
“齐”这一姓氏,在朝锦与萧成的年岁里很是少见,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上一段王朝的天子,姓齐。
那时岁里的王公贵族早就该杀的杀了,该埋的埋了,笼统民间也没几个敢姓这字的,便显得尤为少见。
这一盏月下啊,柳静姝看见池霁的手抓着一个什么东西,细细黑黑的,又似乎末端雕刻了一截流云的纹样。
她看着那东西,总觉得最后的最后,这玩意儿也会跑来自己手里。
摇了摇头,硬是把齐叔搀扶了起来,她站在池霁面前,池霁那样坐着,便让她看上去有些居高临下。
可在一边的沈牧仪看得明白,小姑娘哪还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意思啊,她的腿就差打着摆了。微微叹了口气,并不插话进去。
柳静姝从没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玉指环有那么烫人过,像个烦人的烫手山芋。可她又感觉自己整个人隐隐透着寒意,从脊椎末端攀附上来的,将她整个人吞噬得一干二净。所以她特别特别的,需要这个玉指环。
她晕晕乎乎的脑子听见自己问道:“所以我的父亲,叫齐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