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心脏被挖开一个小口,注入几分欢欣雀跃和莫名情愫,薛来摆摆手, “不用,师姐,我这么大个人了,能自己回去的。”
南烛又看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容质疑: “我送你。”
内心虽然不解,但薛来挠挠头后,接受了,毕竟让她送自己这件事,如同天大馅饼掉下来,已将他整个人都砸懵了。
回去的路,他们挑的都是偏僻又近的小道,直到最后一个交叉路口,南烛要带着他往左走,而青年脚步一顿,迟疑着: “师姐,咱们,要不走右边吧,这条路没几个人会走的,万一遇见什么,多不好啊。”
南烛背对着他,说: “这条离的近,雨下这么大,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向来听她话的青年此刻却显得有些固执, “师姐,这条路太荒了,杂草多,要是把你衣服弄脏了就不好了,咱们还是走......”左边。
他话还没说完,南烛便往前走了,好似没听到他说的。
薛来嗓子一梗,只好强压下心中那不断升腾的不安,跟了上去。
草很深,几近没过膝盖,薛来一步一顿往前走,和南烛之间的距离都变得有些大。越往前,他的速度越慢,好似在恐惧着什么。
直到最后,他的脚步已经挪不动了,前方南烛看他迟迟不跟上来,回头正要喊他,但下一秒,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深沉的夜幕,也照见了薛来那张惊恐的脸。
“啊啊啊啊!”
“有人,有人死了!”
这是,看见了?南烛眼睛一亮,赶去他身边。
“怎么了?”
薛来看到她,好像看到救命稻草,死死揪住她的衣角,嗓音颤抖: “师姐,师姐,这死人了,咱们别往前走了,回去吧!”
南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张被雨水泡到肿胀苍白的脸。她内心无奈地叹息,而后伸手将薛来的脸掰到自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 “薛来,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她,陪着他?
少女眼神坚定又淡然,隐隐透出些鼓励,让他去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是啊,他不是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吗?自己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有她,有师姐陪着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无论发生什么,看见什么,她都会用那双冷静平和的双眼,无声地注视着他,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
薛来内心逐渐平静,他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眼神从涣散到坚定,而后开口道: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越往深处走,发现的尸体越多,在他们脖颈处全都无一例外,发现了深重的淤青的掐痕。
青年眼前的世界又开始变得不稳,曾经亲眼所见的,足以摧毁人心智的恐惧,并非是一朝一夕,三言两语的鼓励就能够完全克服的,此刻他能够继续往前走,已是莫大的勇敢。
他有些眩晕,向前想要抓住南烛的衣袖,还未开口求助,一片栀子香席卷而来,在潮湿的水汽中越发冷幽,南烛抬起指尖,轻点在他额头,薛来瞬间头脑清明,眼中的迷蒙也散去了。
正要开口道谢,下一瞬,耳边好似传来人声,但雨声太大,模糊了那道叫喊。
薛来压下声音,小声道: “师姐,前方好像有人声。”
南烛点点头,手势示意他关掉伞,避免被人发现,两人瞬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脸上,微微刺痛,却也使他更加清醒。
二人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那叫喊声越发清晰,此刻他终于辨清内容,那人喊的是: “救命!”
“救命!”
又一道声音响起,薛来和南烛朝着喊声前进,直到看到人影后,他们立即躲在一棵树后,于暗中窥视。
只见黑沉雨幕中,有三人被反绑住手和脚扔在一边,而不远处,一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黑影正右手掐着一少年的脖子,将其举到半空。
被掐住脖子的少年,因为窒息还在不断挣扎,双手抬起,想要用力去掰开那只手,但这不过是徒劳,仅仅几秒,他的头便歪向一边,没了生息,双眼死不瞑目地瞪着,几乎要爆出眼眶。在他死时,薛来恍惚听到“咔嚓”一声脖骨断裂的声响。
他眼睛微微睁大,气息不稳,身旁南烛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的同时示意他冷静。
他本以为黑衣人下一秒便会继续屠杀剩下的三人,可谁知,接下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鲜红颜料画着繁复密文,贴在了少年后心。
下一秒,已经死去的少年身体忽然开始抽搐,上半身不断支起又倒下,已经和身体不完全相连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转,好似在荡秋千,他的两只手也开始不住地狠狠挠自己的脖子和后背,试图将后背的那张符撕下,但直至他把皮肤挠烂出血,也无法做到。
此刻黑衣人的手腕黑气缠绕,一只血色镯子缓慢成型,但少年突然张大嘴,嗓音发出凄厉嘶哑的叫喊,又过几秒,嘴里吐出一团极为浓稠的黑气,仿佛逃命般,向着远处逸散。
“咔嚓”一声,黑衣人手腕镯子在完全成型前粉碎,碎片还未落到地上就化作一团黑气,昭示着他的失败。
薛来被眼前诡异场景吓得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南烛也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动作。
那黑衣人似乎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气得烦躁,他暗骂一声,又走向不远处的三个人,继续他的实验。
第一个,跟刚才一样,跑了。
第二个,跑了。
直到他掐着第三个人的脖子举到半空,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脸。
是兰真真!八岁的兰真真,还是个小姑娘,此刻被他残忍地举到半空,因为太过害怕,她的双腿不断蹬动,但不过是蚍蜉撼树,黑衣人手掌微微用力,她就如同木偶般,垂下来那高扬的小脑袋。
黑衣人做着和之前一样的动作,在她后心贴上符纸,兰真真的身体也开始不住抽搐,挣动,但她并没有像之前几位一样张开嘴,而是在挣扎后重新闭上了眼睛。她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
随后她的额头冒出一团黑气,直直地向红镯飘去。黑衣人明显有些兴奋了,他难耐地站起身,走了几步,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有些不稳。
可下一秒,红镯碎了。
又碎了。
意味着这一次,他又失败了。
薛来能观察到,黑衣人明显陷入暴怒,拔出腰间长剑,狠狠劈在兰真真的尸体上,将她的死尸劈的血肉模糊,尸块七零八落,东西四散,血流的满地都是,将附近的草都染红了。直到发泄完,他才使出一招轻功,飞走了。
薛来肠胃翻滚,已然忍到极限,在他一走,便不受控地剧烈呕吐。
他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死人为什么还会惨叫,还会抓挠自己的后背,那团黑气又是什么?鬼魂吗?黑衣人手腕化形的红镯,是锁住魂魄的东西吗?为什么人死了还不放过,还要摄魂将他们逮住?为什么还要虐尸?
跑,快跑!他内心这么喊着,即使死了也要跑,不要被那镯子抓到,不要被那黑衣人利用!
眼看薛来精神又要不稳,南烛开口: “薛来,稳住精神。”
“永远要记住,你追求的是什么,你真正要的是什么,即使为了它,也要守卫自己的内心。”
“屏蔽掉外界的一切,认真去倾听你内心深处的声音。”
内心深处的声音?薛来一边皱眉喘气,一边寻找,是啊,他要拜入内门,他要努力修炼,他不能因为恐惧在这里倒下,他要往上走,往上爬,总有一天,他要成为他人尊重敬仰的存在。
既然老天安排他做了这么一个见证者,他就一定不会辜负它的厚望,他要在未来亲自去探寻今夜的真相,要还那些死去的弟子一个公道,要为他们报仇。而不是像一个懦夫,被吓破了胆,吓丢了魂,吓没了一辈子。
雨停了。
南烛看着远处已然开始明朗并开始坍塌的世界,是时候了,薛来的精神恢复平稳,心底的结已经解开,而她也亲眼见证了兰真真的死亡过程,一切目的都达到了,她是时候离开了。
眼前少女的身形开始模糊,薛来惊慌地望着这一切,伸出手急切地想要抓住她。
“师姐,你要去哪?”
南烛轻笑一声,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存在吗?”
“轰”地一声,所有记忆回归,理智回笼,他记起了一切。
他被吓疯于十八岁的夜晚,疯了两年,现在是二十岁,在千机宗山门前扫梯的疯子。而这里,是梦,替他打抱不平,陪他度过雨夜的师姐,是假的,是一场梦,她原本,根本不会出现。
“不!我不接受!”
青年捂住自己的耳朵,近乎疯魔, “如果这是梦,我不要醒,我不愿醒!”
要他接受曾经的美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姐是一场梦,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而现实仍然是惨淡到毫无希望的灰白,怎么可以?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假如他从来不曾体验过,从不曾拥有,他也不会怀有任何期待,更不会憎恨。而如今有了对比,他又如何接受,醒来后,还是自己空荡荡一个人?
得到再失去,往往更加残忍。
女鬼叹息一声,无奈道: “真是够笨,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什么都听不进。”
青年哪管这些,只顾流泪,乞求着挽留,让人惨不忍观,南烛无奈,劝慰道: “醒来好好修炼,进了内门,你会找到我的。”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识海中。